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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唐書》卷一百一十九 列傳第六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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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綰 崔祐甫(子植 植再從兄俊) 常袞

《舊唐書》卷一百一十九 列傳第六十九

楊綰,字公權,華州華陰人也。祖溫玉,則天朝爲戶部侍郎、國子祭酒。父侃,開元中醴泉令,皆以儒行稱。綰生聰惠,年四歲,處羣從之中,敏識過人。嘗夜宴親賓,各舉坐中物以四聲呼之,諸賓未言,綰應聲指鐵燈樹曰:"燈盞柄曲。"衆鹹異之。及長,好學不倦,博通經史,九流七略,無不該覽,尤工文辭,藻思清贍。而宗尚玄理,沉靜寡慾,常獨處一室,左右經書,凝塵滿席,澹如也。含光晦用,不欲名彰,每屬文,恥於自白,非知己不可得而見。早孤家貧,養母以孝聞,甘旨或闕,憂見於色。親友諷令幹祿,舉進士。調補太子正字。天寶十三年,玄宗御勤政樓,試博通墳典、洞曉玄經、辭藻宏麗、軍謀出衆等舉人,命有司供食,既暮而罷。取辭藻宏麗外,別試詩賦各一首。制舉試詩賦,自此始也。時登科者三人,綰爲之首,超授右拾遺。

天寶末,安祿山反,肅宗即位於靈武。綰自賊中冒難,披榛求食,以赴行在。時朝廷方急賢,及綰至,衆心鹹悅,拜起居舍人、知制誥。歷司勳員外郎、職方郎中,掌誥如故。遷中書舍人,兼修國史。故事,舍人年深者謂之"閣老",公廨雜料,歸閣老者五之四。綰以爲品秩同列,給受宜均,悉平分之,甚爲時論歸美。再遷禮部侍郎,上疏條奏貢舉之弊曰:

國之選士,必藉賢良。蓋取孝友純備,言行敦實,居常育德,動不違仁。體忠信之資,履謙恭之操,藏器則未嘗自伐,虛心而所應必誠。夫如是,故能率己從政,化人鎮俗者也。自叔葉澆詐,茲道浸微,爭尚文辭,互相矜炫。馬卿浮薄,竟不周於任用;趙壹虛誕,終取擯於鄉閭。自時厥後,其道彌盛,不思實行,皆徇空名,敗俗傷教,備載前史,古人比文章於鄭、衛,蓋有由也。

近煬帝始置進士之科,當時猶試策而已。至高宗朝,劉思立爲考功員外郎,又奏進士加雜文,明經填帖,從此積弊,浸轉成俗。幼能就學,皆誦當代之詩;長而博文,不越諸家之集。遞相黨與,用致虛聲,《六經》則未嘗開卷,《三史》則皆同掛壁。況復徵以孔門之道,責其君子之儒者哉。祖習既深,奔競爲務。矜能者曾無愧色,勇進者但欲凌人,以毀讟爲常談,以向背爲己任。投刺干謁,驅馳於要津;露才揚己,喧騰於當代。古之賢良方正,豈有如此者乎!朝之公卿,以此待士,家之長老,以此垂訓。欲其返淳樸,懷禮讓,守忠信,識廉隅,何可得也!譬之於水,其流已濁,若不澄本,何當復清。方今聖德御天,再寧寰宇,四海之內,顒顒向化,皆延頸舉踵,思聖朝之理也。不以此時而理之,則太平之政又乖矣。

凡國之大柄,莫先擇士。自古哲後,皆側席待賢;今之取人,令投牒自舉,非經國之體也。望請依古制,縣令察孝廉,審知其鄉閭有孝友信義廉恥之行,加以經業,才堪策試者,以孝廉爲名,薦之於州。刺史當以禮待之,試其所通之學,其通者送名於省。自縣至省,不得令舉人輒自陳牒。比來有到狀保辯識牒等,一切並停。其所習經,取《左傳》、《公羊》、《穀梁》、《禮記》、《周禮》、《儀禮》、《尚書》、《毛詩》、《周易》,任通一經,務取深義奧旨,通諸家之義。試日,差諸司有儒學者對問,每經問義十條,問畢對策三道。其策皆問古今理體及當時要務,取堪行用者。其經義並策全通爲上第,望付吏部便與官;其經義通八、策通二爲中第,與出身;下第罷歸。其明經比試帖經,殊非古義,皆誦帖括,冀圖僥倖。並近有道舉,亦非理國之體,望請與明經、進士並停。其國子監舉人,亦請准此。如有行業不著,所由妄相推薦,請量加貶黜。所冀數年之間,人倫一變,既歸實學,當識大猷。居家者必修德業,從政者皆知廉恥,浮競自止,敦龐自勸,教人之本,實在茲焉。事若施行,即別立條例。

詔左右丞、諸司侍郎、御史大夫、中丞、給、舍同議奏聞。給事中李廣、給事中李棲筠、尚書左丞賈至、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嚴武所奏議狀與綰同。尚書左丞至議曰:

謹按夏之政尚忠,殷之政尚敬,周之政尚文,然則文與忠敬,皆統人之行也。且夫諡號述行,美極人文,人文興則忠敬存焉。是故前代以文取士,本文行也,由辭以觀行,則及辭也。宣父稱顏子不遷怒,不貳過,謂之好學。至乎修《春秋》,則遊、夏之徒不能措一辭,不亦明乎!間者禮部取人,有乖斯義。《易》曰:"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關雎》之義曰:"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蓋王政之所由廢興也。"故延陵聽《詩》,知諸侯之存亡。今試學者以帖字爲精通,不窮旨義,豈能知遷怒貳過之道乎?考文者以聲病爲是非,唯擇浮豔,豈能知移風易俗化天下之事乎?是以上失其源而下襲其流,波盪不知所止,先王之道,莫能行也。夫先王之道消,則小人之道長;小人之道長,則亂臣賊子生焉。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漸者何?謂忠信之凌頹,恥尚之失所,末學之馳騁,儒道之不舉,四者皆取士之失也。

夫一國之事,系一人之本謂之風。讚揚其風,系卿大夫也,卿大夫何嘗不出於士乎?今取士試之小道,而不以遠者大者,使幹祿之徒,趨馳末術,是誘導之差也。夫以蝸蚓之餌雜垂滄海,而望吞舟之魚,不亦難乎!所以食垂餌者皆小魚,就科目者皆小藝。四人之業,士最關於風化。近代趨仕,靡然向風,致使祿山一呼而四海震盪,思明再亂而十年不復。向使禮讓之道弘,仁義之道著,則忠臣孝子比屋可封,逆節不得而萌也,人心不得而搖也。

且夏有天下四百載,禹之道喪而殷始興焉;殷有天下六百祀,湯之法棄而周始興焉;周有天下八百年,文、武之政廢而秦始並焉。觀三代之選士任賢,皆考實行,故能風化淳一,運祚長遠。秦坑儒士,二代而亡。漢興,雜三代之政,弘四科之舉,西京始振經術之學,東都終持名節之行。至有近戚竊位,強臣擅權,弱主孤立,母后專政,而社稷不隕,終彼四百,豈非興學行道、扇化於鄉里哉?厥後文章道弊,尚於浮侈,取士術異,苟濟一時。自魏至隋,僅四百載,三光分景,九州阻域,竊號僣位,德義不修,是以子孫速顛,享國鹹促。國家革魏、晉、樑、隋之弊,承夏、殷、周、漢之業,四隩既宅,九州攸同,覆燾亭育,合德天地。安有舍皇王舉士之道,蹤亂代取人之術?此公卿大夫之辱也。楊綰所奏,實爲正論。

然自典午覆敗,中原版蕩,戎狄亂華,衣冠遷徙,南北分裂,人多僑處。聖朝一平區宇,尚復因循,版圖則張,閭井未設,士居鄉士,百無一二,累緣官族,所在耕築,地望系之數百年之外,而身皆東西南北之人焉。今欲依古制鄉舉裏選,猶恐取士之未盡也,請兼廣學校,以弘訓誘。今京有太學,州縣有小學,兵革一動,生徒流離,儒臣師氏,祿廩無向。貢士不稱行實,胄子何嘗講習,獨禮部每歲擢甲乙之第,謂弘獎擢,不其謬歟?祗足長浮薄之風,啓僥倖之路矣。其國子博士等,望加員數,厚其祿秩,選通儒碩生,間居其職。十道大郡,量置太學館,令博士出外,兼領郡官,召置生徒。依乎故事,保桑梓者鄉里舉焉,在流寓者庠序推焉。朝而行之,夕見其利。如此則青青不復興刺,擾擾由其歸本矣。人倫之始,王化之先,不是過也。

李暠等議與綰協,文多不載。宰臣等奏以舉人舊業已成,難於速改,其今歲舉人,望且許應舊舉,來歲奉詔,仍敕禮部即具條例奏聞。代宗以廢進士科問翰林學士,對曰:"進士行來已久,遽廢之,恐失人業。"乃詔孝廉與舊舉兼行。綰又奏歲貢孝悌力田及童子科等,其孝悌力田,宜有實狀,童子越衆,不在常科,同之歲貢,恐長僥倖之路。詔停之。再遷吏部侍郎,歷典舉選,精核人物,以公平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