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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的人生藝術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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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蘇軾的文化成就,我們所知道的就是蘇軾在散文、詩和詞各方面都是宋代的大家。文是唐宋八大家,詩是蘇黃並稱作爲宋詩的代表,詞有蘇軾和辛棄疾,是豪放派的代表。另外蘇軾是宋代四大書法家之一,而他的繪畫又是文人畫的代表。除此之外,蘇軾在思想上、政治上、哲學上、社會倫理學上、博物學上都有很大的成就。

蘇軾的人生藝術智慧

包容的思想

思想的包容跟蘇軾從小受到的教育分不開。蘇軾出生於四川眉山,歷史上四川出現了很多著名的文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看書不光看儒家之書,其他的諸子百家、小說、雜記等都要博覽,所以這裏出現的司馬相如、楊雄、李白等人,都跟中原地區的文人有很大不同。蘇軾是一個非常具有好奇精神的文人,他的博物學知識很淵博。他和北宋著名的科學家沈括二人在醫學、藥物學上都有很高的造詣,諷刺的是,他們生前敵對,而死後兩人的藥方被後人合編爲《蘇沈良方》。這說明文化的意義是可以超越政治派別的,他們對人類文化的貢獻被後人所認可,所以在流傳過程中,文化的力量超越了政治的力量。

蘇軾和韓愈被後人並稱韓潮蘇海,韓愈是一個正統的儒家學者,他曾經寫過《原道》,把老莊和佛教都視爲異端,他認爲要把其他思想都統一到儒家正統思想之下,這難免顯出他思想的狹隘。蘇軾就非常不同。他認爲在中華民族的文化積累中,各家各派都有自己的精華。他曾寫過一篇《祭龍井辯才文》,是蘇軾爲僧人龍井辯才做的一篇祭文。辯才大師屬佛教天台宗,蘇軾既喜歡天台宗又喜歡禪宗,當時兩宗之間互相有矛盾,所以蘇軾在寫這篇祭文的時候就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說:孔老異門,儒釋分宮,又於其間,禪律相攻。我見大海,有北南東。江河雖殊,其至則同。他反對儒家和佛家之間互相鬥爭,也反對佛教內部宗派之間相互攻擊。蘇軾認爲各家各派都有自己的精彩之處,而且他們所提倡的都是人類精神的普遍原則,就像每一條江河都要流到大海,無論是浩瀚的大江還是潺潺的小溪,都有它自己的意義和價值。

超然的審美

蘇軾在《寶繪堂記》裏提出君子可以寓意於物,而不可以留意於物。寓意於物,雖微足以爲樂,雖尤物不足以爲病。留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爲病,雖尤物不足以爲樂。作爲一個君子,我們可以把精神寄託在某件東西之上,但是我們不要過於地留意這件東西。這個物是對我們人生有好處的`物。他說如果我們把精神寄託於物上面,雖然是

一個微不足道的外物我們都可以得到快樂;尤物是非常美的東西,那麼它也不足以成爲我們的一種病。但是反過來如果是留意於物,如果你把你的心智全部都放在這件東西之上,那麼雖然是一個很小的東西,都足以造成你玩物喪志的病。比如年輕人整天沉溺於遊戲之中,就足以爲病。雖尤物不足以爲樂,就是最美好的東西你都不會感到快樂,因爲你過分注意它了,你想佔有它的時候,你心中就有一種怕失去的擔心。因爲你得到了尤物後就怕失去它,成了心病,就得不到快樂。蘇軾說然聖人未嘗廢此四者,亦聊以寓意焉耳。聖人也喜歡五色、五音和五味以及馳騁田獵,這四者沒有問題,主要是看對待它們的人是什麼態度。接着蘇軾又舉了幾個歷史上著名人物的故事。劉備喜歡結髦、魏晉名士嵇康喜歡打鐵,另一個名士阮孚喜歡蠟屐。這些愛好在一般人看來很無聊,但是他們各自卻很喜歡,從中得到了快樂。蘇軾又說凡物之可喜,足以悅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書與畫。他說書畫就是最好的藝術,書畫使人感到愉悅,但書畫仍可以使人產生病,爲什麼呢?我們說對於書畫有兩種態度,一種是欣賞者的態度,書畫可以使我們感到很多審美的愉悅,但另外一種是收藏家的態度,收藏家拍賣坊的態度,平時都把書畫卷起來藏起來,就是作爲一種財富,這樣書畫就成了人的負擔,而且不光有負擔,還可能造成災禍。皆以兒戲害其國,兇其身,此留意之禍也這就是留意於物的後果。近年我國反腐取得很大成就,查處的很多貪官就是如此,很多東西並未欣賞,只是埋藏起來或者收藏在家,結果呢?自己害其國,也兇其身,鋃鐺入獄。一個人一輩子很多財物對你來說沒有價值,最有價值的是快樂,什麼可以使你快樂?還是財富,但這個財富是精神的財富,它比物質的財富不知道可貴多少。現在有一些青年人比較追求物質方面的財富,但我還是要勸告大家,腹有詩書氣自華。有時候如果過分留意於物,殊不知人生短暫,那些東西實際上對人生是沒有價值的。當然這不是說一點錢財都不要,基本的生活資料還是需要的。

智慧的觀照

蘇軾內心的強大除了因爲有範滂這樣的儒家典範之外,還來自老莊和佛教的影響,共同形成了蘇軾觀察人生的獨特的智慧。

橫看成嶺側成峯,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這首耳熟能詳的詩說出了人類認識的困境。之所以不能認識真面目,就是因爲當局者迷,我們在此山之中。蘇軾在此提出了這種困境,但是他解決這個困境卻是在另外的地方。解決這個困境的方法就是他提出的以大觀小之法,就是站在一個很大的立場,甚至是站在宇宙的立場上,重新來看廬山。我們設想廬山就是一座假山,欣賞假山的時候山前山後都可以看的很清楚,這就是宇宙的立場,一種散點的透視,一種以大觀小的立場。這種以大觀小的立場來自《華嚴經》,《華嚴經》裏講站在大千世界的立場來看每一個微塵,每一個微塵裏面又可以看到大千世界,小中蘊大,以大觀小,所以蘇軾看廬山的時候可以跳出廬山。

還有一個人生的困境是我們怎樣對待人生短暫的問題。不捨晝夜,這是儒家的看法。而佛家有另外一種看法。《楞嚴經》講波斯匿王62歲時問佛說,現在我已經62歲了,人生過得真快,一下子我的皮膚都皺了。佛反問他,你看過恆河嗎?波斯匿王說,我三歲的時候就看過恆河了。佛問,現在看恆河跟你三歲看恆河有什麼不同?波斯匿王回答說,現在的感覺和三歲時看的感覺一樣,恆河還是那個恆河。佛說,對了,雖然你由三歲變成老人,但你看到的恆河是不生不滅的,一點沒有減少,一點沒有增加,還是不變的。可見,對待人生,如果站在佛教的立場來看,人生就是一個永遠不生不滅的狀態。《赤壁賦》就傾訴了人生短暫的悲哀當年赤壁戰場上的周瑜和曹操都不存在了,何況你我這樣的小人物,完全是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但話鋒一轉,蘇軾對客說起了水中的月亮: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水不斷流淌,月亮不停地陰晴圓缺,天地還沒有一瞬間那麼長。如果我們換一個立場來看,從不變的立場去觀看世界和人生,之前的短暫和消逝就完全不一樣了。

蘇軾這樣的思想是受到了東晉高僧僧肇的論著《肇論》的啓發。董其昌在《畫禪室隨筆》裏說,東坡水月之喻,蓋自《肇論》得之,所謂不遷義也。《肇論》中說,不遷,故雖往而常靜,我們以不遷的態度來看,任何事物在變化的時候都是在靜態的。如果我們以變化的眼光來看,任何一個靜態的東西它都是變化的,哪怕我們現在靜靜地坐在座位上,因爲地球在動,我們也在動,就像螞蟻在磨盤上一樣,磨盤在動,螞蟻實際上也在動。所以,僧肇說旋嵐偃嶽而常靜,江河競注而不流,野馬飄鼓而不動,日月曆天而不周,風其實是一種靜態的,江河不斷奔流,但實際上是不流的,塵埃在飄的時候也是不動的,日月每天在天上東昇西落,實際上並沒有循回。由此可見,蘇軾的思想是有佛教來源的,這個來源使他的人生充滿了智慧。

蘇軾在寫作時提倡一種自由的寫作態度,所以他有那麼豐富的思想,可以滔滔不絕地寫出很多生動的比喻。他曾經評價自己的文章吾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雖一日千里無難,及其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對於文人來說,寫作都是由必然王國走向自然王國的過程,必然王國就是藝術的必然規律,自然王國是對這種規律完全的突破或駕馭。蘇軾這一段話就提到了藝術的自由與規則問題。他說自己的文章寫出來就像泉水冒出來一樣。靈感的泉水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冒出來,形成了小溪之後就濤濤汩汩形成江河。這個水冒出來並不是氾濫,像洪水一樣沖毀一切,而是有自己的規則的,即隨物賦形。水是液體,它的形態取決於裝它的器皿。水裝在一個圓的罐子裏就是圓的,裝在方形的箱子裏就是方的,水在江河裏就隨着河道而行,所以水是隨物賦形,什麼樣的事物承受它,水就變成什麼樣。蘇軾的文章也是隨物賦形,沒有特定的規律,怎麼寫要看描寫的對象是什麼,抒發的感情是什麼,論述的道理是什麼,他根據這些來選擇自己書寫的方式。所以蘇軾的文章是最自由的,他不僅可以寫政論文,寫那些哲學論文和史論史評,他也寫了很多小品,寫生活中的小事。他說所可知者,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就是說該寫的時候就寫,寫完了就停止,如是而已。蘇軾提倡的文風就是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文理自然,姿態橫生,這樣的寫作跟自由的心靈有關係。很難想象一個人的心靈受到桎梏,受到壓抑,還可以寫出這樣自由的東西。所以,蘇軾給我們最震撼的就是自由人格的力量。

會通的藝術

蘇軾在各個方面都是大家,詩詞文書畫無所不通。他具備一種認識藝術,認識人生的共通眼光。我們看蘇軾有三段非常有名的話,這三段有名的話在宋代以及整個中國古代後期(宋以後)的藝術史上都有非常大的影響。

第一段是論畫以形似,見於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非知詩人。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他主張不同藝術形式之間有不同的藝術趣味,共同的藝術規律。他的繪畫是主張寫意的畫,而不是追求形式的畫,如果一個人論畫的時候要看畫的像不像,這個人的見解就跟兒童差不多。一個藝術家要看精神意韻而不是形象本身。賦詩必此詩是什麼意思呢?就是以前寫詩都要給一個題目,始終圍繞題目來寫。如果是要從離不離題來判斷一個詩人的詩寫的好不好,這個人就不懂詩。蘇軾就認爲一個詩人可以衝破他的題目來寫。蘇軾在詩與畫不同藝術之間找到了共同的規律,就是天工,天工就是天然而形成的藝術,而清新就是有創新又天真的藝術。

第二段是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摩詰就是唐代的詩人兼畫家的王維,有兩派學者曾經爭論,有一派說王維的詩哪一句中是詩中有畫,比如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因此構成了一幅繪畫。另外一派認爲詩和畫本來是不同的藝術,詩中不可能有畫。但這些爭論其實都忘記了一個事實,王維自己的詩中有沒有畫不重要,重要的是觀察和欣賞王維作品的人何以能有此看法。不是王維自己的詩畫本身具有那樣的詩中有畫的素質,而是蘇軾從王維的詩中聽出了畫,從王維的畫中看出了詩。我們知道詩與畫是兩種不同的藝術,詩歌是聽覺的意識,因爲詩是吟誦的,而畫是視覺的意識。蘇軾打通了眼睛和耳朵的功能,這在佛教來看是六根互動,眼耳鼻舌身意,互相打通之後才能從詩中看見畫,畫中看見詩。

第三段是少陵翰墨無形畫,韓幹丹青不語詩,從杜甫的詩中看到畫的因素,從韓幹的畫中看到詩的因素,這句話影響很大,後來出現有聲畫、無聲詩、無色畫、有形詩等種種說法,超越媒介的界限去欣賞藝術品。

蘇軾還有一句話:物一理也,通其意則無適而不可。分科而醫,醫之衰也。佔色而畫,畫之陋也。和緩之醫,不別老少。曹吳之畫,不擇人物。對於畫家來說各種繪畫的規律也是相同的,但是後來繪畫分了工筆畫、水墨畫和各種各樣的形式,這個畫就變得很糟糕了,所以蘇軾認爲古時的名醫不別老少,而曹、吳之畫,不擇人物。曹不興是三國時的畫家,他的畫是衣不出水,衣服裹的很緊。而吳道子的畫是很有力道,即吳帶當風。總之,會通各門藝術,在各種藝術中發現共同的規律,是蘇軾的一貫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