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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的早餐夢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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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1972年的早餐夢散文

1972年的新年鐘聲是在夢中敲想的,那一晚我做了太多的夢,一直持續到了白天,我都在做夢,做白日夢。這些日夜兼程的青春大夢,不是對過往生活中的刻痕無意識連接,而是在對未來迷幻生命過程的探望中,不斷充填不切實的虛構內容,使其更像一段複雜的表象人生,甚至更像一個有趣的夢幻故事。

世間的事,說起來就是“真亦假時假亦真,無爲有處有還無”。這些在夢中窺探到的隱祕幻象在未來的日子裏或許真的會發生。從1972年以前我夢境復活的詭譎情景看,未來的夢,或許就可能會以一種人間存在形式從現實中閃過。唯一讓我困惑的是,我的夢很長很長……我在大夢中能先覺嗎?我能活夢中那麼久的時光嗎?或許我所有的夢境是另一個輪迴中我的預警,或是幾個輪迴中我魂魄的重合疊影。此時的我寫下的這些文字是我在哪一個輪迴的幻象呢?這難道是我在又一次輪迴途中的虛妄狂想——把不同輪迴中的記憶點——跳躍性的連接——寫下了這篇看似真實的滿紙荒唐言。

那麼我夢中要到達的目的地是哪裏呢?

——就在1972年的早餐之後。

——在我未來的生命中。

——我看到了我的未來幻影。

……

那晚的夢真的很長很長,是我生命中記憶最深的一個夢,因爲那是在新舊年的交替中,我用斷續的長夢完成了對未來歲月的另類偷窺。1972新年的元旦,是我有生命以來第一次獨自在異鄉度過的生活體驗。從此,不可知的命運把孤獨的我,用一種不可抗拒的蠻力甩到了生存的荒涼野外。那時的我是赤貧,只能光着雙腳行走,在佈滿荊棘的地裏留下了驚心刺目的散狀暗紅斑點點……在憂黯天空的雪地上,冰冷迷眼的大雪紛紛揚揚從天而降,將我包裹在碩大紛飛的漫天雪花中,掩埋了望不到頭的兩排凌亂的狹長雪坑……

1972年新年的青春長夢難道隱示了我未來的人生實境?之後的整個人生,依稀都在那個夜晚降臨,彷彿是在怪獸出洞的長夢中預知了。雖然事情是這樣令人難以置信,無法回味,但卻栩栩如生,恍若昨日。

……

第一個夢

生命有時候就是一個悖論。1971年12月28號,我緊裹着一件半大的新棉灰大衣,坐在拖拉機上,任鋪天的大片雪花墜落在身上,我的臉上流滿了冰冷的雪水,但我還是義無反顧的離開了插隊一年半的'農村,離開了剛剛有些熟悉,但還是陌生的溫暖故鄉,帶着遠方的夢,去尋找詩歌中的美好森林、河流、高山……

希望的種子在風雪中掩藏在心的最底層,直到現在。

1972年的元旦註定是我命運中的又一次新生。多年以後,在五月的一個溫暖的下午,在亮橘色的恍惚中,我忽然知道了與我同樣的許多新生也在遙遠的空間誕生,在冥冥的虛茫空間裏,在時間等待的恰好中,或許有一個新生在未來的輪迴中如約而至,在冥冥中留下了無盡的憂傷思情和悵然的空空。

或許還有潺潺如清溪的喜悅和水霧飄渺裏的迷茫。

那是春天的景象。

那年的元旦我十五歲,再過三個多月我就十六歲了。1972年的生日我專門照了一張半身像,用於紀念我生命裏又一次新生的日子。現在看到這張和歷史上任何偉人都相似的少年照,當年的雄心壯志依稀像一瀉千里的黃河之水從天而降,浮現在眼前的不僅僅是深褐色如煙往事的悸動跳躍心緒,更像是另一場生命維度空間裏淺紅色精神時間深潛的尋覓。未來要發生的夢幻奇蹟終究要用巨大的行走儀式,拉開我生命中潛藏的摯真情深的暗紅色帷幕。

那晚的夢是從1972年元旦的早餐開始的,夢中吃東西是那個時代最奢華的夢景。這種夢,不僅讓我的身心產生愉悅感,更可以讓我朦朦的思想翅膀產生持續的動力,讓我的少年夢飛得更高更遠。爲了夢中的早餐,我自願把我唯一的青春與時間魔鬼交換,把我最後的生命存在意義都獻給命運之神的安排遇見。我的靈魂終究是守約的,它一刻也不會與我相依爲命的軀殼分離,在日夜兼程的行走途中乏累之後,我常常夢想把自己沉重疲憊的靈魂寄放在一個可靠的地方,然後沉沉的睡上一千年。我出生的第一次放聲嚎哭應該就是爲了1972年的早餐,駐紮在我身體的靈魂就在那次的早餐裏高度的聚合,全神貫注的爲了必定要來的最後的命運昭示,而做無謂的努力和悲愴的奮鬥——疲憊的扇動翅膀——飛。

人生就是一個不斷無奈接受的過程,不僅要接受眼前現實裏的一切,還要接受夢中虛幻裏的所有。到底哪一個是夢,哪一個是現實,我至今無解。誰又能解呢?

1972年元旦的夢中我有早餐嗎?

……

那晚的夢是從我命運的新起點開始的,我的魂魄進了一個城市的小廠子,在那裏度過了十二個春秋。這是一個破爛的小廠,斑駁灰暗的青磚柱子上,掛着兩扇晃晃悠悠嘎吱亂響的大門,這種門是用三角鐵和鋼筋焊成的,那年頭常見。進門後右邊有一條灰塵浮面的土路通向廠區,左邊是門房和理髮室,看門的是一個獨眼,手有殘疾,是工傷造成的。除了日常看門人應有的職責外,他有一項絕活,就是隻要看到職工用平車拉着鋸末出廠,他就拿一隻通爐子的火柱在裏面亂扎,看看裏面有沒有藏有木料。後來知道,這廠裏許多職工不買煤,就燒廠裏的鋸末。我看過,那鋸末爐子燒起來挺旺。緊挨着門房和理髮室就是一排青灰色的辦公平房,它的對面就是食堂,那就是我在未來的日子裏吃早餐和其它餐的地方。有一年食堂改善伙食吃油條,結果那油有問題,大家都拉肚子,近水樓臺先得月——食堂對面辦公室裏的稿紙都被撕光了。辦公平房和食堂的中間是籃球場,因爲這個單位的主要領導喜歡打籃球,那年頭哪個單位的領導喜歡什麼業餘活動,哪個單位這個項目就搞得熱火朝天,我們這個小廠的籃球隊在整個地區還能排上名次,那些在球場上生龍活虎的影子至今還在眼前晃動。籃球場的旁邊就是要承載我年輕軀體的單身宿舍,1972年,這個破爛小廠的單身宿舍居然是奢華的二層樓,這是上過小學的廠長買本建築設計施工手冊,照貓畫虎設計並監蓋的,是紅磚砌成,看起來很美,也能住人。

我就在這座小二樓第二層東南面的一間宿舍裏,在靠門的一張單人牀上做了許許多多有關吃的夢。

夢裏的天空似乎永遠是灰濛濛的,地面和天空看不清分界線在哪裏,幾乎每天都有不順心的事,在那個非常時代的夢境裏,不順心就是一個最頑固的骯髒石頭,長久的壓在我的身上,讓我的身體長不高,吃不胖,渾身像長滿了雜蕪的荒草,在歲月的疾風中像一個稻草人插在長滿荒草的曠野裏。我似乎沒有做過彩色的夢,夢裏的我總是飢餓,這難道是我的唯一本能?或許這就是所有的動物在物種進化的路上,留下的一些行爲和能力的初級意念象形——我要食——餓。因於此,我是不能爲我夢中的食物慾而自責,相反,覺得自己不但正常,而且很正常——我像人一樣的活着。

我能吃到什麼呢?在夢中……

第二個夢

夢中的我,傻兮兮的和朋友們叼着劣質菸捲在喝酒,喝完三瓶白酒一瓶紅酒兩瓶黃酒五瓶啤酒後,只能是提着暖水瓶去打散白酒了,身上的錢只夠買多半壺最便宜的高糧酒,然後再繼續和朋友們狂喝瞎吹,直到不省人事,身子遛到了桌子底下。半夜醒來,頭痛欲裂,在要命的口乾逼迫下,搖搖晃晃從牀上爬起來,摸到鐵爐子邊,抱着大水壺咕嘟咕嘟地喝下那不開的早晨洗臉用的溫吞水。然後燒心,然後嘔吐,記得有幾次就像要把五臟六腑吐掉,最後吐出來的都是綠色的膽汁,我以爲自己不能活了……沒想到現在我還好好的,還沒有三高,健康指數也還不錯。

在夢中,有時我是躺在牀上的,正在惡讀一本借來的半寸厚的外國小說,二十萬字的小說一夜就讀完了,因爲第二天必須要還回去。那年月能借到一本外國小說看真是一個奇蹟,因爲珍貴,所以書中的句子至今我還能記着許多。擁有這些神奇書的人,一旦借出去就別想拿回來,這本書就像是長了翅膀的天使,今天在這裏陪伴一個人的靈魂,明天又去那裏慰籍一顆傷感的心,最後飛到哪裏了,真不知道。但我想書就像天使,她一定又飛回到天國了,在那裏的花園裏重新休整,然後再到人間播灑下摯熱的理想花瓣和生命的種子。那年頭我全身各處都呈現飢餓的特徵,身體羸弱單薄還能理解,精神飢餓則更可怕,孱瘦的身體和荒涼的內心反射了那時代的物質和精神的空白。因此,霸佔我太多夢空間的就是“飢餓”的幻覺。

夢中的我,有時也有時間概念,也有白天和黑夜,甚至有黎明和傍晚,但大多數的夢沒有時間、沒有空間、沒有色彩,只有灰濛濛的天,荒蕪的土地,還有塵土飛揚的路。在一次淒冷的夢中居然下雨,我冒雨躲在高粱地裏,冷的哆哆嗦嗦。看着山下追捕我的人,騎着一輛輛摩托車從我眼前駛過,我躲在那裏,瑟瑟發抖……

夢中的我在躲避什麼呢?

唯有一次,我居然做了一個類似有色彩的夢,像深藍寶石一樣的天空是那樣的讓人感動,幾道白光突然從天邊劃過,外星人果然來到了地球,他們包圍了我們,然後要挑出三個人來殺死,用以震懾地球人。站在人羣裏的我,雙腿慢慢的發軟,身子使勁縮着躲在別人身後,怕被挑上。夢中的我,在生死關頭是那樣的懦弱,我居然怕死,一點沒有白天時對生死的不屑,更沒有書中英雄的豪氣——二十年後,老子還是一條好漢!

哪個夢中的我更我呢?

記得有一天晚上八點多鐘,胃裏的食物還沒消化完,一個和我一起進廠的徒工推門進來拉我就走,我說幹嘛呢?他說有一個怪老頭問我們這,問我們那,問的問題都很古怪,我們不知道怎麼回答,想起你愛看書,就讓你去看看,能不能回答這個怪老頭的問題。陡然生出的好奇心,讓我跟着來到了他的房間,進去一看,房間裏坐了好幾個人,其中一個老頭,瘦乾巴的,像個最普通的貧窮鄉下人。現在回想起來,這個老人如果穿一身破舊長衫,活脫脫就是魯迅筆下的孔乙己。這個年青徒工說,這個老人是他們的老鄉,就在這個廠裏工作,今天是專門來看望這些新來的小老鄉,聊天中問了許多古怪問題,讓這些小徒工傻了眼。

這個拉我進來的小徒工對那老頭說,我把這個人叫來了,你問他吧。這個老頭看起來很慈祥,佈滿皺紋的臉上有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盯着我看了一會兒才慢慢的用地方土語溫和地說;“你知道什麼是大公無私嗎?”剎那間我的魂兒穿越了兩千年,彷彿身置比干嶺觀無心草、在微山湖與微子啓泛舟,或在首陽山和伯夷、叔齊采薇烤食。我楞楞的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因爲那是在一個非常的年代,說錯一句話,就可能會打成反革命。這樣敏感的字眼,我一時不敢隨意回答。這老頭繼續說道:“我不是讓你解釋現在的說法,我是讓你說說這個成語的出處。”然後拿出一本繁體字的書讓我解釋這段話。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書中有一段話是這樣說的:“堯有子十人,不與其子而授舜;舜有子九人,不與其子而授禹。至公也。”我看了看就一字一句的說道,這段話是說:“堯有十個兒子,但是不把王位傳給他的兒子卻傳給了舜;舜有九個兒子,但不傳位給他的兒子卻傳給了禹,他們是最公正的人了。後人稱這爲大公無私。”在座的年青徒工都驚呆了,我不僅認識繁體字,還懂文言文。從此,我就成了廠裏的聰明人,只要有一大羣人圍在一起,你去看吧,準是我在裏面講故事。後來我知道,那個老頭建國初期是那個縣的副縣長,因爲男女作風的問題,被人揭發,讓組織一杆子擼到底,到我們廠當了一名最普通的工人。由於他沒有技能和特長,就專管看烘乾木材的烘窯,不發生火災就行。

第三個夢

夢中的小工廠里居然還有三個老鄉,他們的家鄉離我當年生活的省城六十里,是一個小縣城村裏的人,因爲大家都在離省城二百里外的一個小城市的小工廠裏工作,也就算是老鄉了。這三個人四十多歲,一個會一點鉗工技術,一個會開鋸木頭的帶鋸,一個會焊接整修帶鋸條,都是合同臨時工。領導安排我和會點鉗工的老鄉,還有一個河南分配來的大學生住一個單身宿舍。送我去的父親挺高興,認爲好歹算個老鄉,或許會照顧我一下,至少不會欺負我。可父親想錯了,在這個廠裏唯一欺負我的就是這個人,廠裏安排我是他的徒弟,那年頭有些師傅欺負的就是徒弟。

我去了那個廠,被分配到廠裏最有技術的模具組。模具組十個人,三個師傅,七個徒弟,我是老七。去了給我分配的工作是下料,下料就是用一個手工鋼鋸,把做模具需要的圓鋼材一截截鋸下來,那些圓鋼料一百多個毫米粗,用手工鋸那是要費很多工夫和力氣的,還要鋸的直,鋸口要整齊,不能斷鋸條。這是一個鍛鍊體力和耐力的活,更是培養忍耐力的階段。你想想,用標準的前腿弓,後腿蹬的馬字步,左右手用標準姿勢,就那樣單調的往復運動,一下一下的鋸那鋼材,還有單調的聲音,哧哧、哧哧……腦子一走神,咔叭,鋸條斷了,一屋子的人都在看你,師傅的臉色更難看,你還要去師傅跟前用弱弱的聲音,向師傅再要一根鋸條,還要聽着師傅用誇張的做作表情,拉着難看的臉嘟嘟囔囔的責怪聲,還要看其他徒弟儘量掩飾偷笑的臉,還要裝作悲痛狀……總之,不能斷鋸條。後來我的模具鉗工技術基本功紮實,就是從下料開始的。聽說,以前這裏請了一個上海來的師傅,現在的這三個師傅就是他帶出來的。這個上海來的師傅是廠裏來的,那是廠裏的顯赫人物,一般領導都對他禮讓十分。聽說他和廠裏新分配來的有夫之婦的女醫生好上了,那個女醫生二十多歲,是個七分胖的白晰美人,她的家鄉水土好,歷史上是出美人的地方。有人說,有一次她請假要回孃家住一段時間,結果是在上海師傅在城裏租的一間房子裏,和上海師傅度蜜月了。有人在那裏見過他們,那房子裏吃剩的罐頭堆的哪都是,在那個貧窮的年代,那叫一個奢華,令人咂舌,刮目相看。那女醫生在那裏住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後來女醫生回到家中,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還給丈夫帶了家鄉的特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