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差生散文隨筆

如果說考試分數，他們確實是差生，但是我一輩子銘記的差生。——題記

（一）

小建，一個可以在作文紙上寫滿整篇的字，但這些字永遠組不成一個詞語的學生。在他的作文中從來找不出他自己的一句話，教了他三年，我也沒有聽他說過一句完整的話。期末考試，他連自己的考號都找不到；他可以回家去，但他永遠寫不出具體的家庭住址。每一學期的期末考試，我得找學生負責把他帶進考室，每學期報名，得由他的鄰居學生幫着填寫報名冊。每一次，他被同學揭發違反了紀律，我把他找進辦公室，你問什麼，他都是紅着眼睛，瞟瞟你，然後又低下頭，那樣子像哭又不是，讓你覺得他又可憐又可氣。

就是他，卻讓我感動。

那是六月末吧，接近期末考試了。下了幾天大雨後，終於出大太陽了。教室後的陰溝早就被紙屑等垃圾塞滿，提說了幾次，負責的班級還是未處理。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那滿溝的拉圾：冰糕袋、中午的剩菜剩飯、撕下的作業本紙、餐巾紙……它們就像調皮的小狗，在那裏撲着、跳着，咬着我的眼睛。我又看着窗外的太陽，紅亮亮的，曬得水泥地面發光，那幾個坑裏的水在黑板的牆上畫出多種的圖案，像嘴巴，像眼睛，像鼻子，就是一個怪物在那裏笑。太陽就要照在陰溝上，它就要給這些圖案以各種的味道。我沒法忘記，九月，我第一次走進教室，第一次站到這間教室的講臺，就是那撲鼻的臭味。

“有沒有同學願意去把後面的溝掏了？這太陽一曬，你們就色香味俱全了。”學生們嘿嘿地笑着，但沒有人去。我又問了一遍，後面一排男生——這是幾個坐教室如同坐監牢的傢伙——高高興興地拿着工具跑了出去，小建也跟在他們後面屁顛屁顛地跑着。其他學生在教室看書。該完成了吧？過了十多分鐘，我想。我向那溝走去，轉過牆，我的火就在喉嚨汩汩地冒。一堆男生，站在山邊，圍成一個圈，在那裏吹牛。只有小建一人在溝裏，弓着腰鏟垃圾，那黑色衣服的背就像凹陷在溝裏的一塊顏色。那溝真深，小建矮，小建站在溝裏，只能看到他頭頂的那一點頭髮。小建很可憐，他年齡不小，可個子就是不長，是班上最矮的。我虎着臉，沒有出聲，走到那個圈的旁邊，默默地站着。有人發現了我，轉身往溝邊跑。

溝裏，塑料包裝袋、紙屑等塞了半溝，小建挽着褲腿站在陰溝裏，一鏟一鏟地鏟着垃圾，岸上的同學沒有一個幫忙。我生氣地問道：“你們在幹什麼？你們這是欺負人？是誰讓小建下去的？”一個傢伙看看我，低聲咕嚕道：“是他自己下去的。”小建擡眼看看我，不說話，還是紅着眼睛，樣子真的可憐可氣，我氣他那麼傻，氣他不說話。他已經把垃圾鏟成了很多堆，他看我沒有發火，又低頭忙着。“誰跟我一起下去？”我脫着鞋襪，挽着褲腳。“老師，我下去。”剛纔咕嚕的傢伙說。我在溝裏，一邊鏟垃圾，一邊吆喝着，七八分鐘後，這溝清理完了。教室裏說話的聲音清晰可聽。

回到教室，我嚴肅地講述了陰溝邊的事情，用質問的語氣指出了教室裏的表現。我嚴肅地宣佈：“只要小建同學來，我們的教室裏就永遠有他的位置！班上誰敢欺負捉弄小建，我就收拾誰。”小建管不住自己，午眠課或者上課，他都有小動作，誰也不願和他一桌。班幹部和他周圍的學生，經常來告狀，我都告訴學生，寬容他，不和他計較，不學小建的缺點。

（二）

揚揚和彬彬，成績也差，作業潦草，相當一部分字寫不出來。每次考試，語文從沒超過三十分，其他科更不用說了。他們比小建滑頭，經常違犯紀律，然後把責任推到小建頭上，反正小建不會說話，不會辯解。我時常覺得，這兩個傢伙更可惡。

一天早晨，已經八點過了，這兩個小子還沒進教室，跑到哪裏去了？周邊學校接二連三傳出的安全事故，學校領導天天的唸叨，讓我們的神經繃得緊緊的，就怕班上的'學生出事。上課幾分鐘，如果是學生沒到，我們班主任的電話就會響。

八點半了，他們還沒有到。我打電話去家裏，說是早晨六點半就出門了。我在教室門口走來走去，焦急地看着學校大門，哪還有心思上課？終於，他們跑着出現在校門口，空空的書包在背上跳着舞。看到他們，我的心一下鬆了，剛纔的緊張和煩惱突然沒有了。他們喘着氣站在我面前，額上的汗珠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你們到哪裏去了？”我裝着發怒地質問道。他們站在教室門口，愣愣地看着教室裏，教室裏很安靜，沒有一個人出聲，誰都怕成爲我的出氣筒，他們可憐地看着他兩。教室的氣氛增加了我假裝發怒的威力。“說呀，哪裏去了！”我提高了聲音。揚揚顫抖着聲音說：“送……送……送一個人上醫院了。”“送誰上醫院？”“不認識。”“不認識你們還送？”“他被車子撞昏在那裏了。”“我們等他醒來，然後和他一起上了醫院。”“什麼車子？”“被前面騎自行車的。他們撞了就跑了。”從這渾身毛病的話裏，我們就知道揚揚的學習是怎麼的。“撞人的是男的還是女的？”“女的。好像是×××。”“哦。”“我們在那裏等他醒來後送他上了醫院再來的。”這句話，我剛纔已經聽到了，可他們的重複給了我猛烈一擊。我還有什麼話去質問他們？我還有什麼資格去質問他們？我揮揮手，他們跳着跑進了教室。

我也走進教室。我沒有講課，我一直糾纏在剛纔這件事中。我除了感動，還能說什麼？見事遠躲怕惹火燒身，或者袖手旁觀看熱鬧；怕負責任，闖禍逃逸；做了好事還受誣賴……這些事情少嗎？而這兩個小子卻主動救人呢！他們說的某某，就是我班上的學生，還是教師的後代，成績也不錯，可她跑了，她撞人後就跑了。我該責罰她嗎？我搖了搖頭。我該瞧不起她嗎？我還是搖了搖頭。

以後，我在班上講，在家長會上講，在教師中講……講這兩個差生的故事。他們是我們今天社會中越來越弱化的正氣呢，他們就像那野草叢中晃着的兩朵小小的潔白的花。

（三）

聰聰，人是聰敏，但學習不來勁。全級兩百多學生，他考試大量做弊，還是兩百多名。上課說笑話，晚上半夜逃出宿舍去燒農家的豌豆吃，半夜到十幾裏外進網吧……好像沒有哪一件搗蛋的事情沒有他，氣得學校讓他走人。沒有法，我代管了他，晚上到我家學習住宿，吃晚飯。

一天放晚學後，我留了幾個街上的學生在辦公室，沒幾分鐘，外面下起了大雨，沒法走了，我們被囚禁在了辦公室。我們說着事情，然後說笑，在心裏祈禱這雨早點停。可雷聲一陣緊跟一陣，火閃把玻璃嘩啦得紅亮，沒有要停的樣子。

忽然，聰聰跑來了。我頭也沒回地問：“你來幹什麼？”“送傘呀。”他站在我身邊，雙手捏着傘，他看着我，平靜地說。“誰讓你送的？”“我自己。”“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我走時，看見你喊學生進辦公室。我剛到家就下雨了，估計你沒法回家，就拿來了。”我使勁拍了拍這小子的肩膀。“幾把？給他們幾個吧。我們走屋檐下回去。”我和聰聰兩人擠一把傘，跑過了學校操壩，來到了屋檐下。然後他又轉身，去把同學接到屋檐下。我們順着街道屋檐跑回了家。

回家後，我悄悄問妻子，是誰叫聰聰送傘的，妻子說不知道。聽了妻子的回答，我心裏一驚，這個馬大哈原來有着這麼細膩的心思。我把這件事給聰聰的父親講，給聰聰的母親講。我要告訴他們，聰聰是能學好的，並不是像他們說的那麼糟糕。你看聰聰不是變了嗎？調皮、粗心變得這麼細心了，不枉自我每天晚上的陪伴輔導。心思變了，還有什麼不能變呢？升學考試前，他每天晚上加班到十二點過，我讓他休息了，他說：“我再背會兒書。”

（四）

當聰聰一晚又一晚地重複着這句話的時候，我的思緒無法寧靜。

每一批學生中，成績差的學生都多。但是我們評價一個學生優和差的標準是什麼呢？寧願陰溝臭氣薰教室，也沒有一個班幹部和學習優生主動去打掃清理；撞人的學生在班上成績不差，但她卻跑了；有幾個成績好的學生在下雨時能想到老師想到自己的父母在路途？

2009年11月14日，這天是星期六。上午十一點半，小靜、小蕾、小清，這幾個曾經被我罵得狗血淋頭的傢伙突然造訪我家，我很驚奇。他們買了蘋果，還有一個很大的柚子。“你們找我有事嗎？”小靜笑着說：“來祝賀老師生日快樂呀！”“什麼？”我愣了一下，“今天是我生日？”妻子在廚房喊道：“不是今天是好久？”“你們怎麼知道的？我自己都忘了。你們看到了，沒有客人呢。你們更不算客人了。”“當然不算，我們也是你不聽話的女兒嘛。我們從你那‘女兒’那裏問的，她不給我們說，我們發火了她才說的。”“高一今天不上課？”“要上啊，所以才中午來的，等一下還要回去上課。”她們說的女兒，是曾經寄宿我這裏的一個學生，我突然想起，早晨我還沒起牀時她就打了電話。吃過飯，看着載着她們飛去的車子，我久久地站在那裏……

這是多麼有心的“差生”啊！很多教師都在感慨，教出去的許多成績好的學生能感激看望老師的不多，成績差的對老師的記憶和感激反而綿長，對老師很熱情。

我深深體會了“差生”的好。也在努力思索着這“差”的標準，思索中我銘記着上面那些“差生”。

2009年11月08日草稿

2010年8月20日修改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