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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閱讀母親和阿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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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牽着牛吸溜着旱菸悠閒地走在前面,我光着腳扛着一張和我等身的犁跟在後面。

散文閱讀母親和阿黃

阿黃老在我挽起的褲管邊蹭來蹭去,險些絆我狗吃屎。我惡狠狠地擡起腳就要踢它,它“汪汪汪”夾着尾巴就跑,跑一陣又回過頭來,瞪着一雙惱怒的眼睛看我,見我不理睬它,轉過身,一溜煙朝後面的母親跑去。

我知道母親就跟在後面,聽到阿黃的叫聲,母親必定要訓我兩句,可過了一陣,依然只有阿黃的“汪汪汪”的叫聲,沒有母親的罵聲,我心裏又犯了嘀咕,母親是不是也準備跟我黑臉冷戰?一個不夠,再添一個,我可真沒好日子了。自從高考落選回到家,父親與“包黑子”沒兩樣,本來就黑得像碳一樣的臉(父親的綽號叫老黑),這兩天似乎能擠出墨水來。

在窄不盈尺的泥埂上,我跌跌撞撞用上了吃奶的力氣才追上父親。聽腳步聲我知道母親也追了上來,我輕輕地叫了一聲“阿媽”,母親卻並沒有搭理我。沒搭理我的母親徑直從身後奪過我肩上的犁自己扛上,我頓覺一身輕鬆。我擡頭看着走在我面前的母親,卻發現她竟然比我的個子還要矮!我突然有一種酸酸的感覺,便趕緊上前想把犁再搶了過來,而犁在母親肩上像是鉚牢了一樣。阿黃夾着尾巴緊緊跟在母親的後面,時不時轉過頭來用一雙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蹲下身做出撿石子要砸它的樣子,阿黃卻早已躥到了母親的前面。

“幾十歲的人了,做事也沒個思量,冬伢仔(我的小名)沒一張犁高,你要摔死他呀!都絆倒了七八回,快成泥蛋了,不是你身上的肉,你真不心疼呀!”

我怕兩人又爲我的事吵架,便趕緊對母親說:“阿媽,沒事,我沒事!”並趁母親不留意,我一把奪過犁自己扛上,繼續緊貼着老黃牛的身後,高一腳低一腳地向前走……

不久,我收到了高中班主任寄給我的一封信,內容是我可以回去補習,班主任在信上說,只要踏實,還是能考上大學的。母親一聽,眼睛一亮,便立即召開家庭擴大會議,她把班主任那封信當成皇帝的聖旨,很權威性地通過了我繼續補習的決議。阿黃列席參加,一直躺臥在母親腳下,靜靜地聽着,沒有吭聲。

於是,我又重新拾起那些被扔掉的課本。

這一次,我沒有讓全家人失望,當我把村裏有史第一張大學錄取通知書塞到母親手裏時,母親彷彿就是電影當中的皇帝的母親!阿黃也搖着尾巴見人就汪汪狂叫,像是要把好消息告訴每一個村人。父親也裂開了大大的嘴,一排牙齒雖發黃,卻和那張臉比較起來,依然黑白分明!我把一疊厚厚的已經不要的書和本子交接他讓他抽菸時,他嘿嘿地笑了起來,並開天荒的也是唯一一次誇了我:“還行!”

可上大學的幾年裏,我只習慣於一次又一次地從母親手裏接過一疊一疊浸滿血汗的毛票,卻從來沒有去留意母親越來越多的皺紋、越來越深的白髮、越來越濃的倦容、越來越重的病情。更過分的是,大學畢業後,我狠心地踏着母親一滴滴的眼淚,遠去了五千裏以外的西北。正當我幻想着衣錦還鄉、賺足錢回去報答母親時,母親卻沒有按我的計劃活下去。就在我離開母親的第四個冬天,病魔無情地奪走了母親的生命。當我失魂落魄地趕到家時,母親已經過世了兩天。蠟黃、削瘦而冰冷的臉上,一雙已經沒有光澤的灰暗的眼睛依然睜着。跪在母親的靈柩前,我的淚水像流水。在兄長的幫助下,我伸出不停抖動的右手,輕輕合上母親一直睜着的雙眼。

兄長告訴我,就在我鐵下心腸離開母親去西北時,母親就已經是癌症晚期了,只是母親疼得哪怕是咬破嘴脣也不肯跟她的子女說。甚至到了病情惡化躺在牀上不能動了,她還千萬地囑託哥姐別給我發電報寫信。母親總是說,你弟弟一人在外不容易,我們幫不了他的忙,這點病也不能讓他分心,你弟性子急,冷不丁一說,還不知道他急成咋樣。

當母親全身潰爛、用滾燙的顆粒食鹽敷也止不住疼痛時,母親開始不停地喊我的乳名。那時母親已神志不清,她不停地罵我的可憐的哥哥和姐姐,要他們趕緊去車站接我,說我已經下了火車,鼻子凍得像紅蘿蔔。老實的'哥哥姐姐這纔想起給我發電報,母親沒能挺到我回家,那撕心裂肺、撼天動地的疼痛使她的靈魂不得不放棄牽掛而飄向天堂。

阿黃沒有像往常那樣,搖着尾巴、歡叫着跑出一里外的地來接我。當我跪在母親的靈柩前,卻發現阿黃奄奄一息地也蜷曲在那裏,眼眶裏滿是眼屎,見着我,也只是微微地擡了擡頭。大姐眼淚汪汪的對我說:“兩天了,一點東西也沒吃。母親病重的時候,她就一直守在牀前,常常聽到她狺狺地呻吟,那時就不怎麼愛吃東西了。”聽了大姐的話,我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感激地久久盯着阿黃。阿黃努力地睜開眼睛看了我幾眼,像是高興,又像是怨憤!

母親出殯那一天,阿黃一直跟在我身邊。每當我跪下來行孝禮時,她就狺狺地哼兩聲。當母親的墳壘好,阿黃又蜷曲着身子躺在了上面。送葬的人都陪了眼淚,我們一羣孝子又跪在墳前慟哭了一陣,直到親戚們把我們一個個攙扶起來。走了幾步,回頭再看母親的墳堆,發現阿黃依然躺在那裏,我走回去抱起了阿黃,阿黃掙扎了幾下,便靜靜地躺在了我懷裏。

回到家,我強忍着悲痛,先找來一個廢筐,在裏面墊上乾爽的稻草,又去找來阿黃最愛吃的煮熟的排骨,可阿黃聞都不聞。她只是蜷曲着身體把頭努力地擱在一雙後腿上,眼窩裏眼屎更多了。我叫人請獸醫,獸醫翻了翻阿黃的眼皮,聽了我的敘說,先是使勁地點頭,後又是使勁地搖頭。留下一服藥,卻死活不收一分錢,嘆着氣走了。

儘管我強硬地給阿黃灌了藥,也儘管我把食物嚼碎了塞進阿黃嘴裏,但就在母親離開我們的第七天,阿黃也離開了我們。我噙着淚水,找來最好的木料(香椿樹),親手給她做了一副棺木。我和哥哥兩人擡着她,把她埋在了母親的墳旁,讓她永遠陪在母親的身邊。

阿黃原只是一隻野狗,一次入室行竊,被主人逮個正着,眼看着發瘋的主人掄起的大木棒就要結結實實地砸在頭上,阿黃只有“狗急跳牆”,卻沒想時乖命蹇,阿黃的縱身一躍,就像姚明在罰球線投出的籃球一樣,不偏不倚地落入了院牆外面的一個糞坑。失魂落魄的阿黃正竭盡全力往外爬時,憤怒的主人已荷“枝”而立。坑不大不深,阿黃往哪個方向逃,都在主人棍棒的控制範圍,於是阿黃每掙扎一次,就要遭到主人的棍擊一次,阿黃在糞坑裏狺狺地哀叫着……

也不知什麼原因,母親到主人家串門,聞聲尋跡,與阿黃邂逅,善良的母親便向主人求了情,用破箕畚撈出已“不省人事“的阿黃,先到池塘裏沖洗了,又到家裏用溫水打了肥皂洗刷了一遍。最後找了破棉絮把阿黃嚴嚴的裹了,一個時辰後,阿黃懨懨地醒來,醒來後,身上依然有一股幽幽的臭氣,母親給她餵了些吃的,吃完後阿黃立即又精神了起來,母親便攆阿黃走,阿黃看着母親手中的棍子,身上像是遭了雷擊,夾着尾巴狺狺地叫着跑了。可沒過多久,阿黃又回來了,母親又攆,阿黃跑。如是三番,母親放下了棍子,對夾着尾巴怯怯地站在門外面的阿黃說,你果真沒地方去了?願意你就留下吧。

從此,阿黃便成了我們家的一員,從此,母親與阿黃形影不離。

我的母親!

母親的阿黃!

整整三十年,想起來,我的淚水就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