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油菜花抒情散文

看見了油菜花，我才知道，這片土地一直在這裏，沒有走散。

前方是連成一片的化學工廠，那些不鏽鋼的管道和筒狀錐狀的造型，層層疊疊的幾何圖形，搭建在油菜花的上方，巍然矗立，使3月的香山村在嬌柔和剛硬的背景裏顯得十分唐突和怪異。

黃澄澄的油菜花在靜靜地開放，天空中幾隻極其纖細的煙囪冒出濃濃的黃煙，雖然，這種由顏色造成的瞬間錯覺，使我頓時忘記了不鏽鋼強烈反光造成的不適，以及眼前化工廠正在製造的硝酸、硫酸和苯類的強烈刺激氣味，但是，我走近油菜花，就是走近化工廠，走近一團蒸氣繚繞的.黃色煙霧之中。

我想逃離，但是無法逃離眼前的油菜花。

眼前到底是一幅什麼樣的畫？我拼命安下心來，打量着這幅也許是非常蹩腳，也許是異常高超的超現實油畫：重重的潑墨，然後突然一個轉向，黃色的顏料潑向上方，因爲源源不斷地潑灑，造成了失控狀態下無休無止的噴射。

現在，這幅動態的畫面定格在位於皖贛交界長江北岸的香山村。

我開始行走在畫中。

江邊，平緩蜿蜒的圩區，大片大片的湖水連成一片，濛濛水氣使人感覺永遠行走在細雨中，油菜花開了，開到湖邊，屋後，江堤，開到它們再也不能去的地方的邊緣，山腳和湖邊的十幾戶人家早己不見了蹤影。一座香山被幾個看似連接卻獨成一體的湖泊分割成無數的倒影，水清得讓水鳥們不斷髮出驚叫，我想，可能是因爲它們貼着水面飛行時看見了那麼多的水鳥也在飛。

夏日，我曾在這裏度過許多少年時光。站在屋前，就能夠看見湖泊，看見雙槳的小漁船，清晨被大片的鳥聲和荷花的香氣從睡夢中一掀而起，懵懵懂懂地就往湖邊跑去，常常看見荷葉叢下一溜煙逃竄的魚羣，青黑，壯碩，機靈，詭祕，緊接着就是看見荷葉杆發生一連串劇烈的抖動，偶爾，會逮住突然跳上湖灘的大鰱魚，它們經常跳上岸來，不知道幹什麼，但是，會迅速而極其準確地朝着湖水的方向一躍而去，所以，常常會撲空，弄得一身溼漉漉的青泥。

一次舅舅起早出去，天矇矇亮，在湖邊看見一大團黑影在爬動，他上前一看，原來是一隻大烏龜，他用力把烏龜翻過身，黃昏回來發現它還四腳朝天躺在那裏———這湖從沒有幹過，纔會有這樣大的烏龜吧。

荷花還在開的時候，已經有蓮蓬迫不及待地成熟了，順手一抓就是幾個，菱角葉用力一拉就是一大串，拖到湖灘上坐下來，專揀青裏透紅的壯碩菱角吃，吃累了就躺在湖灘的草地上懶得動一下，隨手摺下一支荷葉遮在臉上，看不見湖，也看不見太陽。

後來填湖造田，幾年之間這裏的湖泊不斷地消失，被油菜花取代了，我很快接受了這種變化，因爲無邊無際的油菜花，和湖面一樣沉靜，一樣微波盪漾，一樣漫無邊際。

現在，油菜花又在開，又有一種熟悉的淡淡清香偷襲而來。

我使用偷襲這個詞是有道理的，這種頑強的花香正在穿過刺激難聞的化學霧氣抵達我，我感覺，它們正在像是告別，像是辭行，而最終與我愈行愈遠———我感覺兩根又細又高的煙囪像吸管一樣，拼命地抽吸着油菜花的汁液，大片的油菜花地在迅速地縮小，在聚攏，在被無休無止地噴灑到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