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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時光裏的味道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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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還小。離家幾米遠的鄉場上,還是坑坑窪窪的土路。汽包車(一種需要充氣的客車)一過,晴天,塵士飛揚;雨天,到處都是泥水坑。在一個陰天,街上來了幾個很特別的人,男女老少,圍着頭巾,揹着鼓鼓囊囊的包。他們坐在車站那幾塊雜亂無章的石頭上,旁若無人地打開黑黑的布包,取出幾張蛋黃色的薄餅,幾根白嫩的大蔥,又打開一個鐵飯盒——裏面裝滿了炒青辣椒絲兒,零星的幾絲瘦肉特別顯眼。那幾個人,就這樣把揹包當成了餐桌,薄餅裏捲上辣椒絲兒炒肉,一口餅一口蔥,吃得滿頭大汗,吃得酣暢淋漓。“咕咚……”我聽到圍着他們看熱鬧的人使勁嚥了一下口水,我就使勁咬住嘴脣,不讓口水流下來。

舊時光裏的味道的散文

薄餅捲上瘦肉辣椒絲兒,想來是人間美味,要不然,那幾個人怎麼吃得如此香甜呢?連看的人也都鼓突着眼睛,饞得要命。至於生吃大蔥,我們這裏是沒有人這樣吃的,也不知道味道如何。有一次,鄰居家辦喜事兒,父母都去幫忙,我趁大人們不備,偷偷跑進廚房,對着那水嫩的蔥白狠狠咬了一口,辣,還很衝,那種辛辣的衝勁,從口腔直竄到鼻孔,又頂到腦門,一眨眼工夫,連耳根子都火辣辣的疼,直嗆得我鼻涕淚水長流。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敢碰蔥。然而薄餅,也是不抱希望的。雖然那時家裏也種冬小麥,但曬乾的麥子都是要拿到街上去賣錢的。家裏人偶爾發發善心磨上小半袋麥子,除了麥麩卻只有一撮白麪,然而吃法也不如人家精細,從不會做成薄餅,不是冷水和上面拌幾坨麪疙瘩煮頓紅苕稀飯,就是蒸成又黃又硬的饅頭,或者也浪費點油,把白麪調成糊糊放熱油鍋裏煎,卻是把那餅攤得又厚又大。一不小心,竈堂裏的火燒得旺了點,餅就糊了。又黑又厚的餅,就是捲上辣椒絲兒炒肉也肯定讓人沒有吃的心腸,反而讓人覺得是浪費。

其實,這也怪不得我們不會做麪食,家鄉以“魚米之鄉”著稱的,在父輩們的眼裏,只有大米纔是精糧,金貴得不得了。那白麪、玉米麪,是被稱作粗糧的,在他們的意識裏,粗糧只有邊遠山區苦寒之地的人才吃。放着金貴的大米,誰還會去吃那些個粗糧呢?

一年之中,偶爾走親戚,我們也吃上一兩回粗糧——掛麪,我還覺得挺稀奇,感覺好吃得不得了。那白白細細的面,煮熟後連同幾片翠綠的豌豆尖兒或者萵苣菜葉子一起泡在油汪汪的湯裏,上面澆上紅紅的辣椒醬,再舀上一小湯勺姜蒜水,放點味精、醋、豆油,輕輕用筷子一攪拌,那菜香味和着面味便一股腦兒撲過來,讓人還沒來得及咽一下口水,面就團在嘴裏了,香辣鮮美,直吃得人額頭冒汗。一吃就吃到碗底了,喲,碗底還臥着一個金黃的煎雞蛋,生活或許就是這樣,處處有驚喜哩,只要敢於創造!嘴裏吃着香香的蛋,不禁就想到了被主人家照顧的感動,心裏升起無限的溫暖。

吃不上的薄餅卷辣椒炒肉絲兒,那種獨特的吃法與想象中好吃的味道便藏進了心裏,甚至,在某一個階段,它成了我一個遙不可及的夢。但在那一年,我卻吃到了一次魚的“盛宴”,還有粑粑魚。在當時,我自豪地以爲粑粑魚應該很少有人吃到過,便一同珍藏進了記憶裏。孩童的世界總是特別有趣,吃過和沒吃過的食物在心裏暗暗比較,或許認爲吃了粑粑魚的美妙感覺比起吃不上薄餅卷辣椒肉絲兒的遺憾可以相互抵消,沒必要總是對此耿耿於懷啦。

粑粑魚是叔叔做的。那年夏天的雨水特別澇,連下了三天三夜,由於我們的房子都不太好,我們就像住進了水簾洞。最有趣的是白天,可以肆無忌憚地玩水,可以打着傘偷偷地在雨的世界裏晃悠,可以偷偷地拿着竹條編的簸箕去離家最近的稻田裏撈魚,雖然我總是撈不到。這個時候,叔叔就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背個魚簍,一手提着桶,一手拿簸箕。叔叔可是村裏出了名的撈魚的好手!他也要撈魚去啦!我就扔了雨傘,着急忙慌地拿了頂破草帽扣在頭上,也要跟着叔叔撈魚去。還沒走出村口,叔叔就往回趕我:去,回去等着吃魚去,回去等着吃魚!我要走很遠,你走不動的,別跟着我……

那時候的魚真多哇,等我稍大一點後,每逢下雨天,我自己也能用簸箕在稻田的缺口處撈到魚,準確的說,是用簸箕舀魚。雨一下,稻田一流水,那些魚就聚到缺口處了,有的在上游,有的在下游,越是肥沃的稻田魚越多。不止一次,我不動聲色地立在雨天裏,頂着斗笠,蹲在田坎上照着缺口的下游將簸箕沒在水裏,對着那些聚在一起的魚猛地一撮,再往上一提,魚就在簸箕裏活蹦亂跳開了。大多都是鯽魚、泥鰍、黃鱔,還有一種不能吃的魚,我們叫它燒火皮,一種長不大的紅色彩魚。上學後,我查字典,原來它又叫鬥魚、天堂魚,還是我國最早的野生觀賞魚呢!

那天,我就在村口等啊等的,好不容易捱到傍晚,遠遠地看到叔叔一步三搖地回來了。我歡天喜地迎過去,只見桶裏有魚,魚簍裏有魚,叔叔的肩膀上還扛着一根竹竿,竹竿上還挑着幾條大鯉魚。叔叔被這些魚累得滿頭大汗,連簸箕也扔了。但是晚上有魚吃,在缺腥少油的年代,這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回到家,把魚兒放進水盆裏,一大家子人就圍着這些魚開始忙活了。叔叔說,有個堰塘被雨水沖垮了,魚都跑光了,他正好抓了幾條大的。我們就開心地笑,討論這些魚都怎麼吃纔好。

大鯉魚自然是要燉的,泥鰍用豬油煎着吃,黃鱔就用黃瓜段紅燒吧,鯽魚用油炸。還有一些拇指大小的魚,沒地方養着,倒掉又可惜。叔叔說,瞧我的,做粑粑魚,肯定好吃。說着,叔叔又將那些小魚去掉腦袋,擠掉腸肚,水裏洗淨了,用大米與糯米粉調好漿,放入鹽、味精、花椒粉調味,將那些小魚也裹進麪糊裏,往油鍋裏一放,“哧”的一聲,香味就冒了出來,誘得人直流口水。我就想,這粑粑魚我都從沒聽說過,鐵定比薄餅卷辣椒炒肉絲兒好吃。粑粑魚煎到兩面焦黃時,出鍋,叔叔將第一塊放進碗裏遞給我,我迫不急待地咬了一口,燙,脆,鮮,香。滿屋子的人看到我那猴急的讒相,都“哄”地笑了起來。

那一晚,滿桌子的魚,雖然都是尋常物,卻樣樣都好吃,吃哪樣都捨不得放下筷子。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吃過那麼好吃的魚了。

只可惜,粑粑魚我就只吃過那麼一次,但還有一種味道,令我感到親切而難忘,那就是奶奶做的高粱粑了。將熟未熟時的高粱就像畫中的.古典美人,嬌面含羞,風情萬種,令人怦然心動。每當這時候,我就要纏着奶奶給我做高粱粑了。割一捆高粱回家,在乾淨的院壩裏用手將高粱粒搓下來,清水淘淨,再瀝乾水分。這時的高粱,圓潤飽滿,只是裏面的漿還未熟透。用石磨一碾,青紅相間的高粱皮兒裹着奶白色的漿汁聚集在磨槽裏,散發出一種清甜的味道。舀一勺磨好的高粱漿放入燒熱的鍋裏,再化入一小坨豬油,隨着高粱漿遇熱凝固,再輕輕按扁、翻動。此時的火候不能太大,否則易焦變糊;也不能太小,不易煎熟。每次幫奶奶燒火做高粱粑我都很認真,火侯掌握得剛剛好,奶奶便笑我是被饞蟲勾的,平時也沒見幹活這麼積極。煎好的高粱粑,紅黃紅黃的,蘸上白糖吃,軟糯香甜,味道好極了。常聽奶奶說起爺爺過世時,家裏窮得沒米沒面,勉強砍了根自家門前種的樹爲爺爺造了個棺材,沒什麼招待客人的,稀稀拉拉的高梁羹拌上山間田野裏的各種野菜,整整兩大鍋,都吃了個精光。於是,我和奶奶一同記住了那段艱難的歲月。

說來也奇怪,自從有了兒時的一碗麪、粑粑魚、高梁粑等美食,我就不怎麼惦記別人的薄餅卷辣椒炒肉絲兒了。我覺得,我在小時候所吃到的美味,都是貧窮時期親人們的一份份愛。他們用平凡粗糙的手,儘量在沒油少鹽的日子裏給我打造一個安穩幸福的世界,讓我健康快樂地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