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貽笑第一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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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一生,總在爲一家人的生計奔波勞作,終於積勞成疾,五十而歿。歿時公曆2000年9月11日。8年裏,母親的音容笑貌時時縈繞;8年裏,時時與弟妹憶起母親的種種艱辛,欷歔不已。

貽笑第一散文

以此推算,母親應當出生於1950年。母親的生日,她自己記不得,父親記不得,問起舅舅姨媽,也都記不得。母親只記得她屬狗。在我的記憶裏,母親從來沒有爲自己過過一次生日。2000年,母親手術後,曾到我工作的邊疆小城住過一段時間,當時想,一定要爲母親過一次生日。不想當年7月14日母親返鄉後,竟成永訣。

據母親自己說,她只上過一年小學。當時小學開俄文課,母親說,自己在這一年裏,語文、算術和俄語考試都得5分(滿分)。第二年鬧饑荒,姥爺帶着母親去討飯,從此再也沒有上過學。可是母親的心靈手巧和聰穎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母親的女工在村子裏是出名的。本家的和不是本家的老人縫老衣,都要找母親幫忙。我穿着母親做的布鞋,不管走到那裏都會得到女人們的誇獎,說是做得精緻。我上小學的時候,有不懂的數學題,母親都能爲我解答,雖然她的方法不是課本上的標準答案,但總能教我在茫然無措的時候豁然開朗。我最早的關於生活中的數學的概念和認知,就是從母親的解答中得來的。有一次在竈間幫母親燒火,我問母親“必要”是什麼意思,母親想了想說,必要,就是必須要有,沒有不行,但有了也不一定就行,也不知對不對。這個解釋,給了我十分深刻的印象。以後上到初中,學習“必要條件”、“充要條件”,我就是按照母親的解釋去理解的。直至現在,我總還想起母親弓着腰,一邊一揉一面,一邊思考如何回答兒子的提問的情形。

在生產隊時,母親幾乎幹過所有的活路,在全隊婦女中,母親是爲數不多的和男勞力掙同樣工分的一個。母親年輕時和人打賭的故事在村子裏幾乎人人皆知。那時母親剛剛結婚時間不長,看着剛來的新媳婦就和男勞一樣掙滿工,有人不服,就打賭說如果母親能一氣把一架子車土拉上一個四五丈長的陡坡,就把自己一天的工分記到母親名下。結果母親做到了,那人捨不得一天的辛苦,幾天都不去大隊部記工分,爲的是躲避母親。有人慫恿母親去找他要贏來的工分,母親說,打賭的事,就是圖個熱鬧,咱農民麼,有的就是力氣。

父親因爲天生力怯,1981年承包到戶後,七畝多責任田裏的活路,主要靠母親。尤其是每年麥收時節,別的不說,單是揚場一項,就很得村裏把式們的讚譽。那時機器很少,收、拉、碾、打、曬幾乎全靠人力。收回的麥捆子經過幾日暴曬,乾透了,攤在平場裏,經過碾壓,麥粒、麥糠、麥芒就從麥穗上脫落了。起去麥秸,把這混合物堆起來,有風的時候,用專用的木杴一下一下地迎風揚起,麥糠、麥芒等雜物隨風漂去,在下風處堆成一片柄高弧薄漸行漸遠漫無邊際的弧扇。麥粒則在上風處堆成一個標準的錐形小山。這是夏收時節最要技術的活路,揚得高了,落下的麥粒四處亂崩,揚得低了,雜物吹不乾淨,力度、方向、時機都要掌握得恰到好處。生產隊集體勞動時,每年揚場的活路有固定的幾個把式。承包到戶後,還有人家請老把式揚場。見到母親揚場時,好些人圍攏來看。結果是母親得到了一片讚譽。

1981年的時候,我和弟弟都在本村上小學。那時學費不貴,加上作業本和鉛筆,每人一學期的開銷也就十來塊錢。這個時候家裏應該有些積蓄。承包責任田後,也有了餘糧。在這個時候,母親爲自己買了一臺蜜蜂牌縫紉機,託人弄來了指標,給家裏買了輛紅旗牌自行車。1982年的時候,一向健康的祖母突發急病,手術後傷口還未癒合就過世了。1983年,母親剛剛三十出頭的年紀,村子規劃整體搬遷,母親一手操持,使盡了全部的力量與積蓄,蓋起了三間磚瓦房。再後來,物價開始上漲,又有了妹妹,一家人的`生活開始拮据起來。一向儉樸的母親更加儉樸了。我和弟弟的學費,責任田裏的水費、化肥、農藥、種一子,就成了母親四季的擔子。

這期間,母親在責任田裏種過菜,種過瓜,都獲得了豐收,可是都買不上價錢——農村都缺錢。化肥農藥的價錢卻一個勁往上竄。記得那年種西瓜,縣種一子公司100克的西瓜種一子就要七八十塊錢,可以種二畝多地。母親與人合夥買了一袋,種了一畝西瓜。西瓜長得多好啊,小的也都十來斤重,可是一斤才賣幾分錢。賣完了西瓜,母親一算帳,除去種一子、化肥、農藥,僅僅只是稍有盈餘,還有就是一個夏天,一家人有西瓜吃,沒花錢。那幾年,母親沒有爲自己添置過一件新衣。直到1988年,母親下決心把七畝責任田全部栽上了果樹,日子才一天天好起來。可是母親的身體也在這些年的勞累中,垮了。

祖母過世後,祖父一直跟着二爸(父親的弟弟)過。那幾年二爸的三個兒女還小,祖父以七十多歲的高齡,每天堅持下地幹活。祖父幼年時出過不少苦力,有脫肛的痼疾,雖經治療,終究不能根除,老年以後發作得更加頻繁。經常有人看到祖父痛苦地蹲在田間地頭久久不能起身。母親看在眼裏急在心上,她找到本家的長者,表示願意把祖父接來照顧,並且可以繼續幫二爸帶小孩,得到了同意。於是母親在十分拮据的情況下,專門爲祖父蓋起一棟廂房。那一年的中秋節,母親特意割了一斤肉,吃了頓臊子面。那是我記憶裏第一次在過年以外的時間吃到肉。幾年以後祖父過世,村人們給予了母親農村裏最高的榮譽——在她的孝服上面披上大紅的鍛子被面,以表彰她的孝悌。

1994年,母親省吃儉用,又蓋起了三間磚瓦房和三間平房。1995年,母親給家裏添了輛三輪農用車。1996年,我軍校畢業,終於有了每月四百元的工資。從領工資的第一月起,我每月給母親寄一百元。半年後,母親在電話中說,家裏現在不缺錢了,你不用每月寄錢回來。1997年冬,我回家完婚。親友散去的當晚,一家人圍坐在母親的炕頭,母親當着我新婚的妻子說,我的任務是完成了(弟弟已經先我結婚),小三(小妹,當時正在上初中)就交給你們兩個了。大家都休息後,母親又把我叫去,對我又把同樣的話說了一遍,我頓感心酸,心裏感覺到母親囑託的份量。爲了讓母親高興起來,我說,你還得帶孫子呢,哪能從此就享清福。母親卻一語不發,沉默了好大一回,才說,去睡吧。

1998年冬,妻辭了工作來到邊疆小城。翻過年到了春天,,弟弟在電話中說,母親患了癌,需要馬上手術。妻十分詫異,我什麼也沒說。我和妻儘量壓縮開支,每月把錢寄回去。1999年的夏天,母親在西安做了手術,又做了半年的化療,醫生說手術很成功。這期間妻懷孕了,當我在電話中告訴母親“你就要做奶奶了”的時候,她十分興奮。2000年春,母親在徵得主治醫生的同意後,不顧親友的反對,由弟弟陪着,帶着一大堆嬰兒用品,來到了邊疆小城,來迎接她的孫女。女兒不到兩個月,母親的病情一日日沉重起來……

到達西安的當天,弟弟陪着母親直接去了醫院,檢查結果是癌細胞已經擴散……

在家裏,在自己蓋起來的房子裏,母親平靜地渡過了她生命的最後時光。全身的疼痛折磨着她,躺不下,坐不住,她就拿個凳子放在懷裏,像課堂上偷睡的小學生一樣小眯一會。弟弟、舅舅、姨媽說,沒聽見她呻一吟一聲。在這些日子裏,她把家裏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尤其是把借親戚鄰里的錢、糧向弟弟交待得一清二楚,她沒有落下任何一筆債務。母親識字少,這些都是記在心裏的,但是她要求弟弟把每一筆都記在本子上。唯獨,她沒有給我們兄弟分派。舅舅和姨媽提醒她,她只是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