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遠方的情感唯美散文

遠方的情感唯美散文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9.56K 次

遠方,當我在潔白的稿紙上寫下這兩個字時,一個模糊了的身影慢慢在我腦海裏清晰起來——十八歲的男孩,背一個破破爛爛的行李捲,散亂得像雜草一樣的長頭髮,黝黑粗糙的臉上一雙憂鬱的大眼睛,眉毛緊皺着,臉上帶一絲羞愧而難爲情的笑。

遠方的情感唯美散文

院門上栓的阿黃一陣陣狂吠,正在包餃子的媽媽招呼我出去看看,我放下剛剛撈出的一盤餃子,走出院門,就看到這樣一個陌生的男孩。

“你……”我喝住一個勁朝他又撲又叫的狗,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不知道他來我傢什麼事。

“我……”他欲言又止,黝黑的圓臉上閃爍過一抹羞澀,難爲情地低下頭,耳根都紅了。

我們就這樣尷尬地對視着,他穿一件又髒又舊的迷彩工作服,發白褪色的牛仔褲,腳上是一雙破球鞋,再加上背上那捆破舊的行李捲,我實在看不出他是幹什麼的。

“我……我口渴了,討點水喝……”他結結巴巴地說,眼睛不敢看我。

“這樣啊!快進來吧,揹着行李多重。”我明白了他的意圖,趕緊把他讓進院子。

“媽媽,有客人來。”我讓他進屋,他把行李放在門口,卻猶豫着不肯進:“不進去了,我喝杯水就走。”

初秋的天氣,屋子裏悶熱,我們都在院子裏乘涼吃飯,我把飯桌擺好,拿一個小凳給他坐,然後進屋去給他倒水。

“喲,哪裏來的娃啊?正好吃水餃。”媽端着一盤水餃出來放在桌上,熱情地和客人打招呼。

“大嬸,我路過,討口水喝,你們吃吧。”他剛坐下,看到媽媽,又忐忑地站起來。我把一杯加了糖的涼茶遞給他,他感激地笑笑,接過去,“咕嘟咕嘟”幾口就喝光了。從他的動作和表情裏,我們看得出他又餓又渴。

“謝謝!我走了。”他把杯子遞給我,轉身要去拎行李。

聽他的口音,是外地人,這麼小的年紀,揹着行李在農村裏行走,還真有點不正常。村子裏經常會有揹着布袋子的外地要飯的來,穿得破破爛爛,拿一根打狗棒,見人就叫爺爺奶奶大哥大姐,討要的都是米麪吃糧,他的樣子,也不像是個逃荒的。

“娃別急着走,進了家門就是客,坐下吃餃子吧。小丫,去給這個哥哥拿碗筷。”媽媽吩咐妹妹去拿餐具,又拉着大男孩坐下:“今天趕巧,我家二丫過生日,你嚐嚐我們的餃子。”

在媽媽強制性的挽留下,男孩坐下來,拿起筷子開始吃餃子。可能是太餓了,他吃得很急,小妹瞅着他,捂着嘴偷偷笑。我剜了小妹一眼,趕緊又去屋裏給他倒了一杯水。他有些羞澀地接過杯子,輕聲說:“謝謝!生日快樂!”

我今天是特意從城裏趕回家過生日的,這是我走入社會的第一個生日,兩個月前我剛剛邁出學校的大門,現在在城裏一個小飯館打工。初入社會的膽怯無奈讓我更懂得了家的可貴。這個陌生的男孩年齡應該跟我差不多,獨自揹着行李在異鄉漂泊,應該也有難言的苦衷吧?

吃完飯,天已經暗下來,暮色沉沉,夜風吹在身上,有點微涼。男孩一再向我們道謝,起身要走,媽媽看看黑乎乎的天,愛心又開始氾濫:“孩啊,這天都黑了,你一個人去哪兒啊,我們這裏到城上,二十多裏地呢,黑燈瞎火的,農村裏狗多,別把你咬着了,今晚就住我們家吧。”

我望望媽媽,欲言又止。爸爸不在家,家裏就我們娘仨,收留一個陌生的男子住進來,萬一……這個念頭,在我的目光再次劃過少年那張單純地還帶着稚氣的臉龐時,立刻被我揮走。媽媽是對的,讓一個半大孩子在黑夜裏流浪,我們於心何忍。

“別走了,住下吧!我明天早上去城裏上班,我們可以一起走。”我也真誠地挽留。

男孩終於沒走。那個晚上,我們就坐在院子裏,他給我們講了他的經歷。他的家在遙遠的安徽農村,那裏的人生活困難,他家種幾畝薄地,他還有弟弟妹妹,一家人靠爸爸在礦上做苦力維持生計。兩年前爸爸不小心摔斷了腿,剛上初二的他不得不退學,跟着大人們出外打工,掙錢貼補家用。可他的年齡太小,老闆們總嫌棄他是童工,雖然和大人幹一樣的活,只能拿最低的工資。這兩年,他走過很多地方,什麼活都幹過,卻沒能力多掙點錢,改善家裏的條件。

院子裏開着燈,一羣蚊蟲在橘黃色的燈光下來來回回地飛旋。我看着男孩那張曬得黝黑的臉上還未褪去的稚嫩,心開始有了一絲絲的痛,人生賦予我們每個人不同的命運和劫難,我們是還未綻放的花蕾,卻不得不早承受生活中的風風雨雨,瘦弱的肩膀揹負得太重了,人已經早早成熟。

媽媽心腸軟,邊聽邊抹眼淚,我剝開一顆煮好的紅雞蛋遞給他,問出了我心中的疑惑:“你打工爲什麼不在城市裏?這農村裏哪能找到活幹啊!”

“唉,被人騙了,一言難盡!”

他說,他隨村裏的幾個大人來我們省城打工,沒找到活,另外幾個人去了別處,嫌他小,不願帶他,把他一個人撇到車站上。幸虧碰到一個本地人,說他親戚在農村專門承包蓋房子,問他願不願意一起去。他正愁沒處去呢,就跟着那個人來到我們這裏的村子,跟着他給人家修院落,幹了兩個月,修好了四個院子。昨天,最後一家的活幹完了,他和那個帶他來的人住在主人家一舊院子裏的大炕上,早上起來他發現那個人的行李沒了,他趕緊跑去問房主,房主說工資昨天就全部結算給包工頭了,別的事與他們無關,讓他帶着行李馬上離開。

他到這會才明白,他這兩個月的工錢,肯定都被那個領他來的人冒領了,所以今早上他才跑了。沒辦法,他只好收拾自己的行李捲離開,從早上出來一直走到現在,滴水未進,又累又餓,實在撐不住了才抹下臉來到我家來討水喝。

他的話,一句句砸在我的`心上,那種疼痛的感覺更加強烈。媽媽嘆着氣,讓我安排他去我的房間睡覺,揉着紅紅的眼睛帶着妹妹回屋了。我知道媽媽心裏的無奈,我們家的生活條件也不好,爸爸上次住院,借下一大筆外債,我每月才一百多元工資,自己留二三十元零用,其它都交給媽媽維持家庭開銷,就這點錢,供妹妹上學和家用都不夠,就算有心幫這個男孩,也沒那份力啊。媽媽眼睛的無奈,我最明瞭。

我把他安頓到我的房間裏休息,他進去看着乾淨平整的牀鋪,有點侷促不安,看到桌上碼的一摞摞書籍課本,眼裏又放出光來。看得出,他曾經也是個喜歡讀書的孩子。

“你早點休息吧,跑了一天的路,太累了,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城裏。”我不知道他心裏有什麼打算,如果他身上沒錢,想回家也回不去,暫時去城裏找一份工作幹幾個月,興許就能讓他擺脫困境了。也多虧他是一個男孩子,承受能力強,要是我出門遭遇這樣的境地,估計早崩潰了。

把房間讓給他,我只能去和媽媽妹妹一起去睡。我回屋倒水洗腳,想着他講的坎坷的經歷,心裏還是唏噓不已。想到他跑了一天的路,腳應該也很疼,還有他看着我牀鋪爲難的表情,我洗完又倒了半盆熱水,讓他去燙燙腳。我敲門,問他睡了沒有,他應一聲打開門,我看到他把我的被子牀單都放在凳子上,正把他的行李捲往牀上鋪呢。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怕把我的牀單蹭髒了不好意思。

“沒事,你睡就行了,不用換的。走了一天路,腳疼吧,燙燙再睡吧。”我把盆子放下,趕緊退出來,怕他尷尬。他的懂事反而讓我有一種心酸的感覺。

凌晨,我早早起來,七點鐘就得上班,我們到城裏的路程,騎自行車得一個多小時,現在還要送那個男孩,兩人騎一輛車,更得早點走了。我打了四個荷包蛋,又拿了一個餅子,去叫他吃早飯。他已經起來了,行李捆好放在門口,我的牀鋪整理得整整齊齊,身上也換了一件乾淨點的衣服,我進來的時候,他正翻看我的相冊呢。

可能是他覺得太客套反而是對我善意的不尊重,他沒有再說道謝的話,順從着我的安排,洗臉,把亂蓬蓬的頭髮梳理齊整,然後坐下來安靜地吃飯。我告訴他我早飯在店裏吃,我從櫃子裏拿出一條幹淨的牀單,把他的行李捲包起來。我眼睛的餘光看到他臉紅了,沒有說話。我是個愛面子的女孩,讓我扛着他又髒又破的行李捲走在大路上,我的虛榮心會受損。我知道我這樣做會刺傷他的自尊心,可是,原諒我,我是一個女孩,我無法忽視周圍那些異樣的目光——我在心裏爲自己的自私向他道歉。

我們收拾好,媽媽也起牀了,他過去跟媽媽倒了謝,我們一起走出院門。他接過自行車騎上,我抱着他的行李坐在後座上,向城裏進發。天還沒大亮,幾顆忽明忽暗的星星還在眨巴着眼,田野裏黑黝黝的玉米地一塊塊掠過,路側的白楊樹飛速地後退,耳邊傳來呼呼的風聲。他可能怕我上班遲到,身體向前傾着,車子騎得飛快。我一再說時間還早,讓他別太急,慢點騎,可他答應着,依然使勁地蹬車,我也就不再管,隨他了。

“你想好今後咋辦了嗎?”我想知道他打算去幹什麼,怎麼解決眼前的困境,這纔是我最關心的。

“我先在城裏找個活幹,幹兩個月,掙點錢再回家。”他馱着我,肯定很累的,說話喘着氣。我摸出早就準備好的二十元錢,悄悄塞進他兜裏。這是前幾天發工資我留的零用錢,想給自己添件衣服的,他現在恐怕身無分文,萬一在城裏一時找不到活,又要餓肚子了。我也不希望他拉下臉來去乞討,男兒的自尊有時候也是需要用錢來維護的,儘管我能給他的只有這麼一點。

按着我的指點,他把車停在了我上班的飯店門口。我下車,把行李遞給他,叮囑他找到活過來告訴我一聲。他點頭應着,背上行李轉身,走幾步又回過頭來向我揮手。我目送他離去,忽然衝着他背影大喊:“餓了就去買飯吃,別扛着!”他再次回頭,向我揮手,而後大步匯入人流中,一會兒就消失在我的視野裏。

以後的日子裏,我每天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無端地爲他擔心,難過,猜測他有沒有找到活幹,是不是在流浪。我一次次努力把他的影子從腦海裏趕跑,他只是和我萍水相逢的一個陌生男孩,我對他也盡到了力所能及的幫助,可爲什麼心中還是這樣牽腸掛肚呢?這一點,連我自己也不懂了。

一個多月後的一天下午,正是飯店閒暇的時刻,我和幾個小姐妹懶懶地趴在餐桌上昏昏欲睡,兩個民工模樣的小夥子走進店裏。我驀地睜大了眼睛,站在我面前的,分明就是在我家住過的那個男孩。

“你……終於來了!”我竟然有些語無倫次,看到他出現在我面前的這一刻,我才知道我對他的牽掛有多深。

“我在城南火車站附近找到一份活,今天工地上停電休息,抽空過來告訴你一聲。”他已經和上次不大一樣了,穿一件乾淨的夾克衫,剛剛理了發,臉龐依然黝黑,可給人一種很精神的感覺。

我給他們端上兩籠肉包,招呼他們坐下吃,因爲是在飯館裏,他也沒客套,吃完後叫老闆結賬。我早跟老闆私下說了,他們是我朋友,飯錢我給。老闆不收他的錢,他卻不肯,堅持把錢放到桌子上。當着大夥的面,我也無法解釋跟他的關係,只好讓老闆把錢收了,送他們出去。

“謝謝你!”他再次用感激的目光我。我明白他指的是什麼,有他工友在,我也不點破,我們都是懂事的孩子,知道該怎樣去維護他人的尊嚴。

冬天來了,飯館裏的工作更加忙碌,各個工地卻已經開始停工了。那天下着雪,他一個人又來了,戴一頂黑色的絨線帽,肩膀上落滿雪花。我讓他坐他卻不肯,用眼神示意我跟他出來。

外面颳着冷風,密密的雪花撲面而來,我在暖屋子裏呆久了,冷不丁來到外面,忍不住直打哆嗦。看着他凍得通紅的臉,身上並不暖和的棉衣,那種憐惜的感覺再次浮上心頭。

“我們已經停工了,工資也結了,我明天坐火車回家。”他在街角處停住,用熱辣辣的目光看着我,我第一次被一個男孩子這樣看,有些害羞,臉頰微微發燙。

“嗯,路上注意安全,多保重!”平時說話伶牙俐齒的我,此刻喉嚨裏像有塊東西堵着,似乎有一肚子話想對他說,到了嘴邊,卻只剩這不鹹不淡的一句。

“給你這個,算我補給你的生日禮物。”他從兜裏掏出一塊精緻的電子錶放到我手裏:“我不會給女孩子買東西,只是一份心意,你別嫌棄。”估計是第一次給女孩送禮物,他侷促不安地搓着手,臉頰更紅了。

“好漂亮,我喜歡!”我把玫瑰色的表戴到手腕上,還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

“明天我請假去送你吧!”想到就要和他告別了,今生都可能不再相遇,心裏有一種莫名的失落。

“不用了,這大冷的天,又下雪,路滑。我們工地就在火車站旁邊,去坐車很方便的。”

他擡頭看着漫天飛舞的雪花,雖拒絕我去送他,可語氣中帶着明顯的傷感。

“我走了,你快回去,外面冷。”他看我冷得打顫,跟我告辭。

“好,你一定要小心,一路順風!”我眼睛澀澀的,勉強地笑着。

“有件事……一直不好意思告訴你……沒經過你的允許,我拿了你的一張照片,只是…….只是想留個紀念……”他忽然像個犯錯的孩子,說話吞吞吐吐。

“嗯,喜歡就留着吧。”其實前一陣回家時,我就發現桌上的相冊裏少了張照片,也猜出肯定是他拿的。女孩子的矜持讓我學會了隱藏微妙的心事。

漫天的大雪中,很快看不見他的身影。從此,那個男孩消失在了我的生命中,再也沒有重逢過。人世間的情緣有時候真的很奇怪,有些人天天相見,卻未必能在心中留下什麼影響,而有些人萍水相逢,卻能在彼此的心中刻下深深的烙印。我明白我們之間的情感,既不是愛情,也不是親情,甚至,都不是友情,它應該只是人與人之間一種溫情的傳遞,因爲善良,因爲真誠,因爲彼此的憐憫和關愛。

一晃都已是人到中年,許多往事都已經淡忘,那些經歷過的事,相遇過的人,似乎都成了過往雲煙。可在某一個瞬間,擡頭望着天上的流雲,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孩的影子,總會不經意地跳出來,觸動我心底那根柔軟的弦。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家庭住址,也不知道這些年他過得是否快樂幸福,只是偶爾想起他,想起在遙遠的地方,有一個男孩,曾在我的面前路過。

牽掛某一個人,應該也是一種善念吧。或許,在某一個時刻,在塵世的某一個角落,也會有一個人突然想起我,想起那匆匆的相遇和離別。

被人牽掛着,也是一種無言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