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是把什麼刀散文
一般來說，我們自小至大，慢慢成年甚至進入老年時，就像溫水裏的青蛙被燙死一樣是循序漸進的，雖也時常慨嘆歲月之荏苒，但卻很難感知滄桑之鉅變，只有在特定的環境中，會驀地發現：哦，別人老了，我們自己也老了！
前些年某個冬日的晚上，我接到了一位老戰友的電話，寒暄過後，他說：你知道12月12日是什麼日子嗎？我說不知道，嘴裏說着，大腦在快速運轉，心想，最近媒體上一直在喧嚷2012·12·12是“要愛要愛要愛”的日子，在那天婚姻登記處裏領結婚證的新人們會爆棚，而對我們這些老傢伙，還有什麼因由關注這個日子？他說：在四十年前的這一天，是我們穿上簇新的軍裝，離開縣城的日子，在那天的下午四點，我們步行幾十裏到火車站，然後乘火車西行……
我驚訝的“啊啊”了好幾聲，瞬間激動了起來，連忙說，這個日子真應好好紀念和牢記啊，感謝你們有人記得這麼紮實。他說他們幾個已商量好，決定在這天舉行一個小型戰友聚會，只限我們本縣同在一個連裏的幾位戰友，詢問我能否抽身回縣城參加。
很多年以來，我遠離喧囂喜歡清寂慣了，已適應並喜歡了宅狀態，但這次我是非去不可的，妻子也特別支持我回去。而後的兩天兩夜，我心裏一直沒有恢復平靜，這些戰友中，有些常見、有些偶爾見過幾次，但有好幾位從離開部隊之後一次也未見過，時隔近四十年再相會，將是怎樣的一種情景呢？
當一雙雙剛勁有力曾經握過鋼槍的手交叉緊握的時候，我們共同的感覺是：老了！試想，當初一個個毛頭小夥，如今都成了兩鬢斑白的老頭子了，有的甚至說，如果不是聚會見面，偶爾在街上相遇也認不出來的。
相聚回家後的好幾天內，我都沉浸在無名的激動之中，感慨良多，很想有短文記之，但一直無從下筆，大腦里老是閃現這句流行語：“歲月就像一把殺豬刀，它會慢慢將我們砍老”。我在思考：歲月到底是一把什麼樣的刀？
一、歲月就像雕塑刀
有個流行詞叫“起跑線”，這個詞在當下是很不貼近現實的，在起跑線前參與賽跑的人們是根本不平等的，但針對當時我們參軍在基層連隊的絕大部分戰友們卻是十分吻合的。因爲當時新入伍的士兵，家庭學歷等各方面基本上是相等的，入伍幾年後，除了個別提幹留隊外，其餘的都按期或超期服役後退伍返鄉，絕沒有半路上留在駐地或遠走他鄉的，此一時彼一時，那時人員流動是不允許的，因此，在我們十幾位戰友中，除了兩位提幹外，其餘皆陸續回到原籍。
回到縣城後，大多數戰友都找到了工作，各行各業都有，相互之間雖有些一直未曾謀面，但每個人的基本狀況大家都會通過相互轉告和打探也略知一二。在我們當中，有一位堪稱千萬富翁，有一位轉業在縣城機關任職，有兩位一直在農村務農，其它平平，我屬平平的一個。
四十年前，穿一樣的軍裝背一樣的槍站一樣的崗，四十年後卻有開名車住豪宅的董事長與兩腳沾滿泥巴的老農之差別，我很久以前曾見過一幅油畫，恰恰描繪的是老戰友相見，畫面所呈現的語言與我這次聚會何等相似乃爾！此時，我絕沒有半點獻媚和欣賞擁有財富者和輕視尚貧者，因爲我深知，在正常情況下，成功與失敗是有緣由的，不能妄加鞭笞和憐憫。一切都是隨緣的，我既不仇富，更不笑貧。
我還曾看過一篇文章，說京城房產大鱷任志強的一位戰友退伍高考，成爲某科研部門的專家後，他還穿着軍大衣到處販賣蘋果，如今你看看，任先生可比他風光多了，以前坊間很崇拜和欣賞任大嘴的打拼過程和結果，可到了近幾年我們才慢慢得知：任的成功，絕對非草根階層所企及的，呵呵。當然了，向他這種有一定背景的人也多了去了，其實成功與否的確還得靠個人的能力和奮鬥精神以及所付出的.汗水。
美術中有一類別：雕塑。雕塑工具中主要用雕塑刀，雕塑刀是被藝術家握在手裏的，它雖是無生命的工具，但被藝術家嫺熟的巧妙運用，會在刀下呈現驚天地、泣鬼神的藝術佳作。時間、歲月在人們面前是相等的，就像是任何人都可以握在手裏使用的雕刻刀，而藝術家卻是我們自己。
二、歲月是一把柳葉刀
A君當時在我們一批新兵中算是知識分子了。因爲他入伍前是一位任五、六年級的語文教師，讀書很多，因此也成爲我的知音，我們倆在一個排不在一個班，因此常常呆在一起談魯迅、談左拉、談四大名著等。剛開始，連裏的領導對他還是很器重他的，剛一下戰鬥班（新兵培訓結束分到各班開始真正的軍人生涯），立馬成爲班裏的學習小組長，但是，他對大西北艱苦的環境和緊張的軍營生活沒有積極地面對，而是心中出現了一些消極情緒，嚴重影響了個人進步。
次年，我調入其他排後不久，開始了經常性外出參加美術學習和創作活動，一年中呆在連隊裏的時間有時還不如呆在外邊的時間長。當時我們一塊入伍的戰友大多從次年開始先後入黨、當了副（正）班長了，而他卻原地踏步，用現在的視點來看，當我們進入新職場和領域，一定要積極面對，要當回事，糊弄別人到頭來只能糊弄了自己。
我當時記牢了馬克思的一句名言：“最先朝氣蓬勃投入新生活的人，他們的命運是令人羨慕的”。這句話激勵了我大半生，是我將一些名言當做座右銘最重要的一句。
酒後閒談中，A君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俗話說，三歲看小七歲看老，我們在新兵第一年年終，三個排各評出一位先進典型，當時我們覺得這三個人沒有什麼了不起。四十年過去了，你現在看出差別來了吧？G（前邊提到的財富成功人士）、L（說的我）、S(在外地央企任高職)”。我連忙說，不，不，我可不敢和他們兩位相比！
值得一提的是，A君是我們戰友中一直呆在農村的兩位之一，咱不是說在農村就窮、就落後，現在在農村靠養殖種植多種經營等發家致富甚至成爲大款者比比皆是，而我這位戰友，並沒有達到那種程度。
回城後，一位戰友言猶未盡，給我打電話繼續談。當他提到A君時，用十分惋惜的口氣說：是他自己將前程葬送了。我說，人有時除了無法避開“性格決定命運”之魔咒外，不能正確考量自己、不能以積極態度面對現實是人生之路的致命錯誤。
魯迅有一句名言：“解剖自己嚴於解剖別人”。A君雖然喜歡讀魯迅著作，但並沒有從著作中汲取營養，他手中的柳葉刀，握在手中只做防範武器，大概從未想過要解剖自己，而現實，卻對他舉起了刀。
三、歲月是把廚房刀
大家都知道，在餐桌座位中，是有主次尊貴之分的，這次聚餐排座次時，有人提議：按年齡，大家都說好。聚餐中，僅僅八人，卻能達到人聲鼎沸，震耳欲聾之熱鬧場景，爽朗的笑聲和親暱的謾罵聲瀰漫在空中，噴灑飛濺的唾沫星交織一起甚至會出現小小的彩虹。四十年前的戎馬倥匆，怎能用三言兩語來追憶？點點滴滴，恨不能像挖掘文物似地仔仔細細在腦海中顯現播出，更不放過任何一草一木、一笑一顰的描述。在這種場合下，沒有絲毫的地位、貧富之差別，相互直呼其名，世俗的尊貴與卑下之觀念不見絲毫。
回憶歷史畢竟要面對現實，我們拉起了家常。在座的所有戰友中，都有了第三代，都是爺爺輩兒了，而且都表示，現在基本上都處在半休閒或全休閒狀態。我也簡述了自己每日的生活狀態：早上到菜市場買買菜，上上網寫個小文章，時不時繫上圍裙做個小菜。大家都說，現在大多數這個年齡的人都處在這個狀態了。在縣機關工作的M君說：一般來說，人在六十歲之前，的確在各方面差異很大，爲官、經商、務農，經濟精神等各方面無法相比，但到了六十歲後，爲官的退下來了，經商的也到了精力體力不支的時候，務農的也一樣，孩子大了也該歇歇了，因此我們應該說，到了含飴弄孫的時候了。我說：在以往，含飴弄孫被形容爲人生的最高境界，但在當下，真處在這個境況了，老人們大多苦不堪言，其累、其鬱悶，難以言表。
是啊，人年輕的時候，血氣方剛也罷，憤青銳利也罷，就像一塊石頭，在山頂時，你可能菱角分明，經過滾落摩擦風浸水涮，終究會變成圓滑的鵝卵石。
歲月，已將我們逐漸改造成隨和、淡定的家庭“煮夫”，滿眼的文件或鈔票會轉換成琳琅滿目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兩手已不再批閱卷宗，卻緊握鍋鏟，煎炒烹炸。
歲月到底像什麼刀？是雕塑刀？柳葉刀？廚房刀？還是殺豬刀？我說，都不是，這種比喻太牽強，那歲月到底像什麼呢？
歲月像一根根籬笆樁，我們用生命線將其鏈接成橫向的籬笆牆，蜿蜒在未知的遠方。
當我們倒下去的時候，橫向的籬笆牆變成縱向，宛若天梯直達縹緲的上蒼，那兒是靈魂的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