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甜散文

我們陝南盛產柿子，一眼望去高高低低的山坡上生長着大大小小的柿子樹，不同的柿子樹上結着不同的柿子，其中的一種名叫“夜夜甜”。

我最喜歡故鄉的夜夜甜了。

柿子除了釀造土香土味山裏人最愛喝的柿子酒外，還是一種特別可口的風味水果。山裏人吃柿子有兩種吃法，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做柿餅吃。霜降過後，人們才把微黃但仍然有些堅硬的柿子，一隻只從早已落光了樹葉的枝頭用竹杆夾下來，用小刀旋掉了柿皮，又用草繩串成四五尺長的柿子串，掛在屋檐下或樹枝上，任其風吹雨淋，日曬夜露。這樣不需多久，堅硬的柿子漸漸彎軟，赤紅色的柿餅上還結上一層粉末狀好象“霜”一樣的晶體，同蔗糖一樣甜，比蔗糖要香得多。人們把曬好了的柿餅撕開，把剝好的核桃仁夾在柿餅裏，放進饞涎欲滴的嘴裏，啊呀呀，那味道真是沒的說了。

其次就是把硬柿子泡甜了吃。“七月硬，八月軟，九月的柿子掛屋檐”，不到農曆七月半，人們就把柿子從樹上摘下來，然後放進盛滿溫水的罐子裏泡着，過上幾天，柿子就泡好了，原來是既酸又澀，現在是又脆又甜，吃一口滿嘴香甜，品一口滿心歡喜。人們把這樣用清水泡甜的柿子叫“暖柿子”，把柿子“暖”甜一般需要“兩對時”，也就是兩天，四十八小時，而最好暖的柿子就是夜夜甜了。

夜夜甜並不大，比四瓣子柿子和磨盤柿子小得多，比胖小孩兒的拳頭大不了多少。它的身體呈正方形，腰部有一道淺淺的溝痕。沒有熟軟的夜夜甜是火黃色的，如果猛一擡頭，滿樹的夜夜甜會讓你錯以爲滿天燃燒着的星星哩。摘一竹簍夜夜甜揹回家，傍晚你把它們放進罐子裏開始“暖”起，明天清晨你就可以取出來吃啦，噢，它們早就可以吃啦，並且比四瓣子柿子更脆更甜更香。一夜之間就可以泡甜的柿子，不知道哪一位山裏人給它起了個如此美麗的名字，從此，人們就親熱地叫它“夜夜甜”。

童年的時候，家鄉非常貧窮落後，好多山裏人常常餓肚子，山林裏的酸桃澀棗便榮幸地成了人們填飽肚子的美食。例如，一種荊棘叢中生長出的豆粒般大小吃起來有點兒酸澀的“刺果子”，山裏人竟然親熱地叫它“救命糧”，據說遠古時候一隻軍隊行軍打仗途經家鄉，他們好幾天沒有軍糧了，有些士兵都餓死了，後來有人發現這紅色的野果子不但能吃，既甜且脆，更重要的`是漫山遍野都有，吃了不算，還可以拿走當乾糧，將軍感激涕零，命其名曰“救命糧”。當然，柿子有時也會成爲山裏人的主食，饑荒難耐的年月吃幾個暖柿子或幾個柿餅就算吃一頓飽飯便是常有的農事。或者，到了冬天，有的人家把曬好的柿餅背到山外，一斤柿餅兌換一斤大米或兩斤包穀、五斤紅薯，拿回家來調劑生活。這滿山滿坡的青柿、黃柿子、紅柿子，不也是山裏人在艱難困苦歲月裏得以生存的“救命糧”嗎？

其實，童年的我們不光是把柿子當零食吃的。放學回家，我們就在路邊的柿林裏摘一些柿子裝進書包，揹回家裏，暖好了，下個週上學做乾糧吃，幾個柿子就是一天的口糧。我們當然最喜歡夜夜甜柿子了！夥伴們一旦發現哪裏有夜夜甜，就爭搶着像猴子一樣竄上樹頂，除了把我們的書包裝滿以外，還裝滿衣服上的所有口袋，有時乾脆把上衣或褲子脫了，裹上一大堆柿子，只穿上一個褲頭兒跑回家去。一放下書包，我們就飛也似地跑到門前的小神河邊，用雙手在溪邊的細沙裏挖出一個大坑，見到水後，就把夜夜甜一個個放進坑裏，再蓋上細沙，又把泥沙用手撫平，不留下一絲痕跡，這樣他人就不容發現，不會偷走。不過，最後總不會忘記在埋有夜夜甜的地方插上一個小石片兒或小木棍兒做爲標際，害怕連自己都忘了夜夜甜埋在哪裏。第二天天剛放亮，小夥伴兒們就趕到溪邊，掀開細沙，迫不及待地取出一個夜夜甜放在嘴邊猛咬一口，“呀，甜啦！甜死啦！挖出來，快拿走！”我們急急忙忙趕到學校去，遞給正要質問我們爲什麼遲到的班主任一隻，請他嚐嚐這山裏的美味，班主任不但沒有批評我們，還笑着說：“哦，還真甜哩！”

山裏人的經濟來源非常有限，有時連孩子們上學的學費都無法湊齊，年幼的我們便常常自己設法掙一點兒零用錢，對付上學的費用。秋天，小夥伴們常常在星期日到小鎮上趕集。天還沒亮，我們就打着火把唱着歌兒，雞叫聲中翻過一座大山，去四十里開外的神河小鎮出售夜夜甜。我們有的人背了一大揹簍，有的人掮了一大口袋，有的人背了一大挎籃。我們趕到小鎮的時候，百貨大樓還沒有開門，售貨員們還站在窗口望着樓下的人們打哈欠、伸懶腰。我們一個夜夜甜賣兩分錢，一會兒就賣光了。我們揹着空揹簍，把剛剛賣柿子掙的錢緊緊地握在手心，在琳琅滿目的百貨大樓上到處觀望，啊呀，我們想買卻買不起的東西太多啦，但我們總忘不了買上幾隻鉛筆、一支鋼筆、四五個本子，有時還要買上幾本小人書，小人書大夥兒是要一本本輪換着看的，有時幾個人還湊錢合買一付配有燈罩的檯燈，回學校後上晚自習要點煤油燈哩。有些嘴饞的小夥伴還買上幾顆用彩紙包着的水果糖嚐嚐，有的人還把一顆水果糖分成兩半，一人一半，兩人合着吃一顆，結果，夥伴們總是吵着說：“這水果糖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貴啦！”可是比我們懂事得多的姐姐們總是批評我們說：“誰讓你們買吃的了，十顆水果糖一毛錢，一毛錢能買兩根鉛筆！你們不能多買一些本子嗎？你們現在好好學習，以後考上了中專或大學，有了工作，或到了大城市，那時掙了工資，看你們要吃多少水果糖都能買得起的。”夥伴們聽了姐妹的批評，不但沒有不高興，反而嘰嘰喳喳地拍着手跳了起來，有的說以後上了大學買好多好多的水果糖寄回老家，讓山裏的孩子都嘗一嘗，一人一顆，不，一人十顆。有的說長大後一定要想法設方把柿子樹栽到大城市去，讓城裏的孩子知道我們山裏的孩子從小就吃到了夜夜甜，山裏的夜夜甜根本不用拿錢買，隨便吃，吃飽了都沒人管。夥伴們就這樣說着笑着向回家的路上走去。小夥伴們明天還要起早摸黑趕到幾十裏外的學校上學去哩。

就這樣，夜夜甜成了大人們所說的“救命糧”，也成了小夥伴們求學上進的希望。

哦，夜夜甜，你，養育了我們山裏孩子，童年的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