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天國的祝福散文

又是一個清明節到來了。每到這一天，平常沒什麼起伏變化的心情突然會變得異常憂鬱，彷彿是受窗外蒙蒙細雨與陰冷的空氣所影響，可又不是那麼一回事……在這種冷清的氣氛裏，會使我不由自主想起那個，早就變爲一粒塵土卻永遠深藏我心的那個人。每當想起他的時候腦海中總會情不自禁浮現出很多關於他的種種記憶片段：在每個雨後陽光明媚的日子裏，他總是將年幼的我放在自己那明顯有些彎曲的後背上，漫步於碧波盪漾的大草原上，至今，我還能清晰地記得瀰漫着濃濃青草與野花香的清風，輕輕拂過臉龐的愜意感覺；我慵懶地趴在他那被燦陽曬得暖意融融的背上，聞着來自他身上那股熟悉的菸草和汗水摻雜的體味，隨着他那走動時左右搖擺的韻律昏昏欲睡……而就在我睡意漸濃之際，他總是會看似不經意地彎下身去隨手採一朵長在草叢中的小花或者剛冒出來的野蘑菇，然後送到我的鼻端笑眯眯地故意逗弄我；如今，再來回憶這一幕溫馨的畫面時，心中仍然會泛起一絲暖暖的溫度，眼眶裏也會悄悄蓄滿許多思念的淚水……

這個讓我一生一世都無法忘記的人，便是我那已過世快二十三年的祖父！每一次因想念而忍不住流淚時，我都會暗暗告訴自己，祖父的靈魂已然化作天空之上的一朵自由飄浮的輕雲，無拘無束地守護着他所疼惜的每一個人，他仍然在我們的身邊沒有離開，但那心中那股隱隱作痛的感覺始終銘刻於我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使我永遠不能釋懷。在我的印象中，祖父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草原牧民，和住在草原上的所有牧民沒有任何差別，一輩子辛辛苦苦甘心情願地守着這片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草原故鄉，並用滿是老繭的雙手和有些駝背的身軀，支撐起了一個十口人的大家庭；祖父一生當中沒做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情，只是在閉塞貧瘠的故鄉勤勤懇懇本本分分過了一輩子！我不知道祖父他這一生當中遇到過怎樣的艱難困苦，也無從知曉他是怎樣熬過來的？在我的眼裏，他悄無聲息地總是默默承受着身上的各種人生磨難，就像是一棵堅韌不拔的松樹，那怕是生命臨近結束，他都是那麼平靜溫和，真的如同一片緩緩遊移在湛藍天空中的白雲，飄逸而又隨性。在他那張印着無數歲月痕跡的漆黑清瘦的面容之上，時刻掛着一抹令人感覺很安心的淡淡微笑，會給身邊的人帶來一份踏實平靜……

即使在被醫院查出來是得了肺癌晚期他也一如往常，還是那樣泰然自若地面對着病魔向他襲來的一陣陣常人難以想象的極度折磨，卻不會輕易表現出一絲一毫的脆弱與恐懼！我想這份淡定與豁達，只有在經歷過巨大磨難的人身上才能看到吧。許多年以後，聽母親提到過許多次，她說，祖父在彌留之際，還唸叨着我這個最讓他放心不下的殘疾孫女；祖父活着的時候就非常疼愛自小患有嚴重肢體殘疾的我，並且一直視我爲掌上明珠！就在他還剩最後一點神智的時候，他還對陪護的親人們說：“等到明年春暖花開的時節，我一定要帶着我的寶貝孫女去溫泉裏泡上一個月，說不定這一泡啊，她就會好起來。”只因爲他曾聽身邊的人偶爾提起過，泡溫泉能夠包治百病，所以他就希望帶我到溫泉裏去治病，雖然他早就已經知道自己可能永遠也無法實現這個願望了，但是他還想把更多一點的愛留給自己最牽掛的人。祖父是多麼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夠親眼看到我從輪椅上站起來呀！可惜他的這個願望直到現在也沒有實現，或許在未來的很長時間裏也不可能成真了吧，直到我的生命終結……

因爲祖父是在牧區老家去世的，因此，和母親住在縣城的我，很遺憾沒有能夠和祖父見上最後一面，也沒能在他即將離開人世的時候陪伴在他的身邊,這是我一生都會感到難過的事情；那時年紀尚小的我無法猜測出祖父在他快要停止呼吸的時候，究竟對守護於身邊的親人們都囑咐了些什麼？過了很久才得知他是在我父親懷裏緩緩閉上雙眼的。說實話，對於一個只有八歲大的小女孩而言，真的不能理解一個人的`死亡意味着什麼？當時，我只能從悲痛欲絕的祖母，以及周圍每一個泣不成聲的長輩身上，隱約感覺到一股無法表達的傷感，這令我不由自主感到害怕和恐懼，心中莫名預感到家裏似乎發生了一件使人傷心的事件，但從未想到過我最親愛的祖父會永遠離我而去！當我被滿臉悲傷的父親抱着走進安放祖父遺體的那個房間時，映入我眼簾的是掛滿牆壁的黑色綢緞，還有靠在牆壁的桌子上堆成小山的點心、罐頭、以及無數瓶裝酒，那是親朋好友前來弔唁時祭奠逝者的祭品；而在緊靠窗戶的那張大土炕上，祖父的遺體放在一個簡易的木架上，然後被一張純白色的在我看來好像牀單似的白布遮蓋着，只露出頭頂的一小部分，但我很快便認出躺在炕上的那個人就是平時最疼惜我的祖父。當時我還很奇怪呢，今天祖父爲什麼一直用白布蒙着頭一動不動躺在那裏睡大覺呢？不管我怎麼呼喚他，彷彿都不能把他從夢中吵醒似的，要是在平常他早就從父親的懷裏將我搶去親熱地逗弄了！

雖然，對祖父的記憶隨着年歲的增長越來越模糊了，就連他的音容笑貌好像也記得不甚太清楚了，但是有關他的某些記憶片段卻永久地留在了我的內心，一生都難以磨滅！皮膚漆黑腰背有些彎曲的他，總是不停地忙碌着，就像一塊鐘錶的指針永不停歇；每個收穫的季節便是他最勞累的時候，即使預感到自己快要倒下去的那個秋天，他仍然堅持扛着打草的鐮刀去自家牧場上打草，好幾百畝草場的草就那樣完全用手工打倒了，之後還要一個人叉草，餓了就啃一塊從家裏帶去的冷饅頭，渴了便飲一口涼清茶。送祖父出殯的那個清晨天氣格外晴朗，當滿是悲傷的親人們懷着無盡的不捨之情，淚流滿面地站在祖父的遺體旁進行着最後一次告別儀式之時，那個狹小的房間裏充滿了讓人透不過氣的哀傷……每一個人的表情都是凝重悲痛的，好像只有我是用懵懂好奇的目光看着這裏所發生的一切；我在叔叔的懷裏看着一位主持告別儀式的長輩，身形筆挺地站在祖父遺體旁手捧着幾頁似乎是悼詞紙張，在洋溢着哀思的音樂聲中，用沉重的語氣讀着祖父的生平事蹟，每當他中間停頓一下的時候，所有人都會對着祖父彎下腰鞠上一躬，那個時候的我並不真正懂得他們這是在幹什麼？只知道，這種畫面只在電視上出現過，而我那幾乎瀕臨崩潰的祖母，則是坐在祖父的頭部旁邊放聲大哭着，幾個不認識的女人正在輕撫着她的後背，好像在試圖安慰她。當時我不明白祖母爲何要那樣傷心，二十多年以後長大成人的我，終於能深切體會祖母那種失去至親的心情了，現在想起來真是慚愧啊！當時我怎麼就沒流下一滴眼淚呢？唉，我真的是太不孝了，辜負了祖父那麼多年對我的憐惜與恩寵！

我記得，漫長的告別儀式結束之後，那幾個陌生女人便立即將祖母攙扶到了隔壁房間，然後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幫助父親和叔叔們擡着裝有祖父遺體的簡易棺木，神情肅穆地走出房間，緩緩向喇嘛事先選好的火化地點前行，望着祖父的靈柩逐漸遠去，祖母再一次控制不了傷心的情緒哭倒在了牀上；姑姑則是眼淚汪汪地抱着不知所措的我，站在門口默默流着淚目送深愛的父親離開……過了一會兒，我們便看到遠處的山坡上升起一縷淺藍色煙霧，慢慢向天空飄去，大概那是祖父的靈魂在升上美好的天堂吧……那一刻，我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絲絲想哭的衝動，但最終還是沒有哭出來。就這樣，我的祖父離開了，他走得是那麼平靜安詳，就像他走過的平凡一生，沒有令人羨慕稱道的豐功偉績，也沒有做過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業，他就是一個普通的草原牧民，用一輩子的時間守護着草原和所愛的親人們。我相信即使他的肉體雖然已經不復存在了，但他的靈魂卻能一直陪伴着我們，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