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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牆尋古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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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城牆,我自小就很神往。

城牆尋古散文隨筆

登高上牆,是孩子的天性,鄉村的孩子尤其如此,但也只能爬爬窄窄的土板牆,對又高又寬能走皮車的城牆,只有想象了,連仰望都談不上。

其實,村莊與城牆的距離直有六十里,若直線,也許還要近。但在那個騎驢也是新娘子享受的年代,六十里的確也算長途了。

我有幾個表兄,是土生土長的城裏人,用我媽的話說,是吃白麪喝牛奶長大的,滿身洋氣。我們那代人,對市民戶的仰慕幾乎和對城牆的仰慕一樣高大,一樣渴望,又可望而不可及,有時隔山探海,遙望都近乎一種奢侈。在我的記憶裏,幾乎每年的暑假,他們總喜歡輪流着到鄉下姑姑家避暑,掏雀摘瓜的喜悅之餘,不出三句話,話鋒一轉就誇他們的城牆,世間無比,在牆垛上俯瞰,城市風物盡收眼底,鼓樓鐘樓雁塔近在咫尺;隨意在城牆根挖個洞,不時會挖出古陶製錢,運氣好還有銀元元寶。這一切自然是鄉下沒有的,也不是窮鄉僻壤的土板牆可以媲美的,尤其對我這樣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孩子,那城牆,在夢裏都是那麼巍峨壯麗,白雲繚繞了。鄉村的土圍牆,往北七裏地的西紫峯有一截,七零八落,不成樣子,即使是往東幾十裏外的許堡堡牆,都無法比擬,不是一個層次。雖然堡牆的故事也只是聽說,高低窄逼併非親眼所見。

那時,最大的夢想就是上城走一趟,登臨比鄉下馬路還要寬闊,比李家磚砌老宅還要氣派的城牆,望一望高聳入雲的鐘鼓樓,那至是無上的福氣,即便在城牆根兒站一會兒,感受一下什麼是雄偉,什麼是渺小,也算見世面了。但這機會總是那麼難遇,如風側身而過,母親說,城裏太大,大街小巷彎延曲折,比不得鄉村,怕我丟失了。其實我知道,我舅舅太忙太累,負擔又重,舅媽又是個病人,我媽不想因孩子的事再給他添麻煩,就是她自己在我記憶裏也沒有上過城。我翻看着借來的小人書,瞅着上邊廖廖幾筆勾勒出的宋代城牆,只看到牆頂山字形的凹凸,卻感覺不出城牆的高大。

總有一天,登臨城牆,放眼博望,成了我兒時的一個夢想。

一晃十幾年過去,夢想還是夢想,被歲月緊緊包裹住,我幾乎淡忘了。不想機會卻降臨了,外出求學要途經古城,才走到東門外的東塘坡,我的心就狂跳起來,一下子喚回多少年的夢想,彷彿已經高高地站在箭樓上,天高雲淡,心曠神怡,那種登高博望的感覺,真的很美好。汽車緩緩地駛向城市,我先看到傳說中日本人修建的木橋,架在河牀乾涸的御河上,橫貫東西,灰白的枕木有的已經發黑交叉支撐着土鋪的橋面,和我所走的新建設幾年的水泥橋相比,簡直像個土氣的鄉下丫頭,但身板卻相當壯實,不時有馬車、拖拉機從橋上緩緩經過,沒有顫動晃遊的感覺,很平穩。經歷了多次炮火的侵襲,近年又經歷了一次大火,依舊安然無恙。城牆,似乎就在御河的西邊上,但直到進了東門,到了白髮蒼蒼老態龍鍾的大槐樹下,也沒有看見城牆的影子。在去火車站,穿越大半個城市的途中,倒是看見幾段東倒西歪的殘牆,有的地方,已成了住戶房屋的後牆。有幾處牆腰,挖了洞,前邊隔着門窗,不知是住人的,還是堆積雜物的。大部分的城牆,就是中間的土心兒,也早已蕩然無存,說早也不早,解放軍和平進城時還基本完好。

其間,雖匆匆經過幾次,卻沒有一次有幸目睹過完整的城牆,大青磚包皮,從根到頂,顯出城牆的氣派,而不是鄉下土圍子的作派。或許,是所經過的地段不對,或許是視角的問題。那時,我倒是沒有懷疑幾個老實巴腳的老兄,能憑空想象吹出牛來。

又過了幾年,因工作關係,我進了這座古城,就住在古老的大皮巷口,離鐘樓古樓四牌樓,以及更有名的上下華嚴寺,都不過一箭之地,就是離嚮往中的城牆,也不遠,無論往哪個方向走,也就是不足一支菸的功夫。白明黑夜地住在這裏,時間相當充足,捎昏帶晌,沒幾天幾乎轉變了大街小巷,所謂的四大街八大巷七十二綿綿巷,已近乎傳說了。最初的神往漸漸消失殆盡,竟有些莫名的失望。不要說城牆,就是所謂的古城,在我這個鄉下人的眼中,也早已名不附實了。除了古樓、華嚴寺完整些,其它處連支離破碎都談不上。像我居住的大皮巷,最前排挨馬路的舊店鋪蕩然無存,全是後來新建的,稍靠後點的地方民居還在,幾經修修補補,已面目全非,不要說古色古香,連古的輪廓都沒有了,半新不舊,和我們村裏的南大院差不多,從規模氣勢上說,甚至還不如。

我終於,找到那幾截殘存的古城牆,緊緊包圍在民居院落裏,或成了某單位的一部分。裸體的城牆傷痕累累,連斷壁殘垣都談不上,包裹城牆的青磚無影無蹤,箭樓等城樓更成了傳說,只剩下高高低低的土垛,就像我們鄰村留下的峯垛,只是比那長一些。頃刻,我甚至沒有了攀登的慾望,有一回,硬被一個朋友拉着,從堆放雜物的腰洞鑽上,牆頭坑坑窪窪,長着幾株半死不活的黃蒿,遠沒有傳說或想象中那麼寬大,能並排走兩輛大馬車,走一輛老牛車還差不多。土牆上佈滿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洞坑,不知是後來挖的,還是過去戰亂中留下的彈洞。聽城牆根曬暖暖的老人們說,他們年輕時,城牆還是完整的,雖沒有文獻記載中的那麼高大,據說大清入關後,多爾袞久攻不下古城,城陷後下令削城牆三尺,後經修補,就沒有那麼高大了。解放前夕,清初留下的城牆,歷經三百多年的風雨,還基本完好,後來城市改造,無人管理,居民們隨意拆取磚石木料,甚至挖牆取土,裸牆又經風吹雨淋,就成了現在這個殘缺不全的樣子,被四通八達的馬路切割成幾十截,又被民居包圍了,幾乎消隱在居民區裏。

站在殘留的土牆下,我就想,時過景遷,冷兵器時代淡出人們的視線、記憶,漸漸遙遠,城牆除了觀賞,真的沒有多少實際用場了,倒塌似乎是很自然的事,況且,那時的人們,對城牆司空間慣,並不比家裏的院牆更有實用價值,也很少有人,會像我一樣對城市嚮往就起源於對城牆的迷戀。而我的迷戀,也空泛得很,缺少那種息息相關的情感。鄉村的碾房石碾,是很神聖的,幾十年乃至上百年修修補補一直完好,但我親眼看着它在電磨出現後迅速倒塌,消失,並淡出人們的視線,最後只留在我們這代人的記憶裏,懷念歸懷念,在情感之外的道理上,也屬正常,新陳代謝本是大自然中最基本的規律之一,至於感情上的懷戀,也可以理解。我讀過一篇老大同人對兒時城牆的回憶,那種真情厚誼,的確和我對村莊的回憶一樣深厚。我原本沒有見過真正的城牆,更沒有在城牆下生活過,對城牆後來的殘狀,也只是一種未睹全貌的惋惜。過後,就漸漸淡忘了。與城牆有關的歷史,畢竟已經遙遠,早已淡出了我們的視線。

去平遙古城旅遊,登臨真正的古城牆,那時,我就想,我們雲中的古城牆,當年一定比它壯觀。平遙不過是一座縣城,而縣衙在古云中不過是小小的一角,至今尚叫縣角,其規模氣勢自然無法與邊城重鎮相比。但人家畢竟保留下來,基本完整無缺,而我們的古城已面目全非,早已徒有虛名了,想到這兒,心情不免有些暗淡,無形中自矮了許多。儘管遊覽時頗多感慨,剛剛離開,去忙別的事,就全忘了,只記得那風味獨特的冷牛肉片,以及平遙女孩那一串好聽卻半懂不懂的土話,那土話是有關日升閣老闆坐大馬車的笑話。看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不是沒有一點道理的。

後來爲寫一本有關大同景點的'小書,又想到了古城牆,談古城古城牆自然是繞不開的,但無非還是感慨,倘若古城牆保存完整,那自然算得上一大景觀,叫古城,纔有些名至實歸。如今,還能堂而皇之地自稱古城而心中一點無愧嗎?

反正,我是不敢說古城的,說實話,說城市都有些臉紅了。

倘若沒有近幾年古城牆的再造,以及古城的再造,且還要還原明代風貌,清時這裏已漸漸是滿清式樣了,自然也不會有我所謂的城牆尋古。城市在沉寂多年後來了一位鐵腕人物,並且懷揣着宏偉的造城計劃,倘若只是一個夢,也就罷了,偏偏是一個實幹家,手拿一把尺子,幾乎在一夜間將四大街拆平了,得了個外號叫拆拆,其意有褒有貶。幾乎每天,早起晚歸,穿着那雙破皮鞋,腳踩泥巴,在城建工地與民工廝守着,甚至用手去捻沙灰的比例,指揮監督着造城計劃的實施。五年間,東南城牆完工,北邊基本立起,西邊正在建設中,幾近乎合圍了。還挖了東護城河,造了東邊南邊城牆綠化帶。城牆圈裏的舊建築,幾乎全部推倒,據說要恢復到大明的恢弘氣勢,像傻子代王府、寺院、古居等等。這的確是一個宏偉的再造計劃,需要膽識氣魄,更需要強大的經濟後盾來支持。在爲實施着捏着一把汗的同時,回顧展望,我真的不知是該歌唱,還是諷諫呢。

多少回,我站在新建的古城牆下,尋訪古意,那怕是一點點,也能證明再造的意義。我看到簇新的高大的仿古城牆,像一個龐然的模具,擺放在推倒的廢墟上。也許,再過十年,二十年,甚至上百年,城牆會古舊的,灰頭土臉,成爲古城牆了。但答案依舊是否定的,譬如我們現代人的頭骨,再放七千年,也成不了河姆渡人的。過去的城牆,在修建時本身就有存在的意義,經歷了朝代更迭的戰亂,雖然擋住或沒有擋住侵略者入城的野心,已經不重要了,牆上的彈洞、血痕,搏殺的故事,足以增加城牆的厚重感和歷史意義了。而新建的城牆,無論從現實上說,還是追溯歷史,即使又過了百年,又有什麼意義可言?古董的價值,並僅僅是年代的久遠。

面對簇新的城牆,我的思維和想象幾乎停滯。我無法和歷史的瀰漫硝煙聯繫在一起,更無法回到那個本來就不熟悉的特定的烽火年代。即使在之後的歲月,雖有硝煙,但現代意義上的城牆,連個礙手的道具都算不上。按理說,做事者是無可指責的,從道義上來說是沒錯,但實際上如何,那又是另一回事了。開始已錯,或者思路已錯,做得越多,錯越多,那錯就更大了。

我忽兒想到了愚公移山的故事,移山的精神固然可嘉,但移山的本身又有多少意義呢,就像我們從小一直讚美的鐵杵磨成針的故事,鐵杵磨針何嘗又不是一種浪費?浪費的不僅是原材料,還有大好的光陰和意志。況且再造自然的同時,也破壞了大自然的平衡,勞民傷財,功過是非,真的不是一兩句話,或者帶着意氣用事所能評價的。有那麼大的雄心壯志,有那麼可嘉的實幹精神,重要的是有那麼多錢,完全可以去做許多真正造福於民的事。拋開城市前後的背景,也許這樣說,對愚公,不,對造城者,並不公允。

城牆無古可尋,自然不是真正的城牆了,無論多少年後,也不會有登臨古城牆的感覺,因爲其本缺少的歷史蒼桑和厚重感,沒有沉澱下來的故事。

歷史時不可複製的,歷史中的背景,同樣不可複製。

久久地,佇立在新造的城牆下,風吹過,我的心倍感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