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真年代那些事隨筆散文
小時候生長在一個貧窮落後的小鎮，那時沒有車來馬喧，沒有高樓大廈，放眼遠眺，一望無際的田野散佈着大小不一的村莊。那時沒有五花八門的玩具，沒有各種各樣的零食。但在這塊貧瘠的土地上，記載着我人生中最快樂的年少時光。
聽長輩們說：“以前這裏沒有水源，莊稼都是靠天收，逢到乾旱沒收成，很多人都外出乞討，還出現過餓死人的現象。上個世紀五十年代開始興修了大大小小的人工河，早先累死、餓死很多民工。因爲流經小鎮的河水來自於人工河淠河，所以當地的人們也稱這條小河爲淠河。”自從有了這條河，兩岸的農民才得以安居樂業。
那時鎮上只有兩口水井，每天挑水的人要排隊。每到春天農民播種育苗的時候，乾涸的小河纔會有流水從遙遠的地方汩汩而來。附近的池塘也都蓄滿了水，給小鎮帶來了勃勃生機。水井旁挑水的人少了，男女老少都喜歡簇擁到河邊，離我家不足兩百米遠的石橋是人口聚集最多的地方。橋的下游比上游要低出一米，湖面也比上游寬出兩三倍，兩邊用石頭砌成的斜坡，水底都是些瓦礫鋪成，不像上游兩邊是土坡，水底是爛泥。
每天下游兩岸都有很多人，有洗衣服的、洗菜的、洗碗的……凡是家裏需要清洗的物品都會拿到小河裏洗。也有人是坐在岸邊乘涼的，從早到晚人流量不斷。常看見幹完農活的男人，身上曬得黝黑髮亮、腿上都是泥巴，穿着個大褲衩“噗通”一聲跳進河水裏，揮動着粗布汗巾，暢快淋漓地洗浴着。傍晚時水裏更是人頭攢動，有大人照料或是水位低時，纔有小孩子下去，小河裏歡騰一片。
橋的上游每天都會有鵝兒、鴨兒趕趟兒似的，在小河裏嬉戲。偶爾會有一隻鴨子叼到一條小魚或是雞腸什麼的，其它的鴨子就會圍上來搶食。這隻機靈的鴨子就一搖一擺地順着土坡跑上岸，吃完後，才屁顛屁顛地跑下來。有的老牛經過河邊時看見水就會興奮起來，它掙脫主人手中的繮繩衝進河裏，將龐大的身軀浸沒在水裏，只露出頭部在外面，那些牛蠅就沒有辦法叮咬它了。直到洗到自己滿意爲止，牛兒才願意被主人牽着上岸。被攪渾的河水流過一段距離，又會重新變得清澈，所以沒有人去驅逐它們，人和動物和平相處。只有水位退時，豬兒纔會來湊熱鬧，在稀泥裏打滾，滾得滿身都是泥巴，“呼哧、呼哧”直喘氣。躺在泥坑裏休息會兒，它才爬起來，揺着尾巴，慢悠悠地走了，一副愜意舒坦的樣子。
大概我五、六歲的時候，一次水位很高，快平到地面，大家都蹲在坡上洗東西，沒有位子的就用盆子端點水到別處洗。我瞅見一個縫隙就擠了過去，前傾着身子，將手帕垂到水裏擺動着玩，由於前傾過猛，竟一頭栽進了水裏。不知道自己在水裏折騰是什麼樣子，只知道眼前是水在盪漾，不自覺中張大了嘴，大口大口的水灌進肚子裏。再記得就是我落湯雞一樣站在岸上，一雙拖鞋也不見了，大我十歲的二哥也一身溼漉漉的站在旁邊訓斥我。原來我落水的那一瞬間，在岸上洗泥鰍的二哥迅速跳進水裏，將我救了上來。
稍大點的時候，我更是喜歡泡在河裏了，經常和小夥伴們在小河裏玩。一朵撿來的塑料花、一個裝螢火蟲的墨水瓶、一條漂亮的小手帕……都要洗個老半天，經常學着大人的樣子用棒槌把小手帕翻來覆去地捶打。男孩子調皮些，在橋洞裏亂喊亂叫，或者打水仗。一次他們從石頭縫裏捉到一隻螃蟹，用手掰開它的腹部硬殼，竟然從裏面爬出一個個淡黃色、小指甲蓋大小的螃蟹來，掉到斜坡上，很快就爬走了。讓我看着好新奇，從沒看見過這麼小巧可愛的螃蟹！
一次上游岸邊，一隻換毛不久的小公雞受到烈狗的驚嚇，突然展開翅膀向對岸飛去，可能力氣不夠，它沒有飛過河面，掉進水裏了，隨着流水漂走的公雞驚恐地拍打着翅膀。橋的上游比下游地勢高，連接處形成了一個陡坡，流水也在這裏形成了激流。可憐的小公雞被捲入激流中翻滾了幾下就不見了，只看見從它身上脫落的一片片羽毛隨着流水漂走了。一個鮮活的生命轉瞬即逝，我和夥伴們看得目瞪口呆。
秋天來臨，小河的水開始乾涸了，但這裏依然是孩子們的樂園。我們喜歡在河底翻弄那些青石瓦礫，隨之會翻出鏽鎖、壞鋼筆、爛拖鞋、破瓷盆……都是些沒用的東西。但我們總認爲河底下一定有神祕的東西，只是我們無法挖開它而已。偶爾翻出一分、二分、五分的硬幣和銅錢。那時心裏就特別高興，因爲一分錢可以買到一個小糖的。那時農村有個習俗，女人生孩子滿月後回孃家，經過橋樑時都要丟些硬幣在水裏，這樣可以爲孩子免災，這些錢應該是這樣纔有的。
如今離開家鄉已近三十年了，每次回去，都喜歡去小河邊看看。後來小河上面鋪上了石板，有的上面蓋上了樓房，原來的面貌已不復曾在。
從我記事起，小鎮的水井屈指可數，單是我們街西，幾十戶人家也就一口水井，離我家還很遠，可想而知，那時用水是多麼的不方便。井口圓形、井沿和井壁都是石塊砌成，只有大人在時，我們纔敢探頭俯視。井底四周黑幽幽的，能夠看到中間的井水閃着白光，靠近井沿能夠看到綠色的苔蘚，井壁溼漉漉的，不斷有水從石縫裏滲出。
每天井邊都是人流量不斷，挑水的人很多，有說有笑的很熱鬧。家家都有一根長十幾米，直徑有四釐米粗的麻繩，兩個大木桶，一個小木桶。力氣小的就用小木桶提水，提上來後再倒進大木桶，五小桶水可以裝滿兩個大桶。力氣大的男人直接用大桶，叉開兩腿，兩腳搭在井沿，一隻手半鬆半握着井繩將拴着的木桶緩緩沉入井底。如果直接拋下去，木桶可能會四分五裂。等木桶浸滿了水，就彎下腰，兩隻手輪換着將繩子往上提。在我眼裏他們就是大力士，很輕鬆自如地提好兩桶水挑着回家。沒力氣的哥哥姐姐，只有小桶提水、大桶擡着回家。
上初中時，哥哥在外地上班，姐姐遠嫁他方，家裏只有爸爸媽媽，弟弟和我，放學時經常要做些家務，挑水就是我常做的活。那時挑水不用跑遠，隔壁食品站就有一口，拐個牆角就到了。水桶也不是以往笨重的木桶，都是輕巧的鐵皮桶，提水時也不用全靠兩手賣力地扯繩子，水井都有鐵製的轆轤結構的起重裝置。井兩端豎有井架，上裝可用手柄搖轉的軸，軸上繩索纏繞，另一端繫着水桶，搖動手柄，使水桶一起一落來提取井水。開始挑水時，由於力氣不夠，提上來的水都要倒出一點，留下大半桶。上路時，弓着腰，兩隻手按在扁擔上，水桶還搖晃着不停，步履蹣跚像個八十歲的老奶奶，中途還要停下來換個肩頭。一段時間熟練後，可以一隻手扶着肩上的扁擔，另一隻手隨意地垂下，步子也輕快多了。可還是沒有疾步如飛的本事。
一次傍晚我在食品站打水，將鐵桶放入井底，沒急着往上提，扭頭看屠宰場裏的屠夫們忙忙碌碌地殺豬。有人來挑水，纔開始搖手柄。可是井繩下面輕飄飄的，我預感到什麼，探頭朝井底下看，原來鐵桶從繩子上脫落了，沉入了井底。我回家取了長繩來，又去屠宰場借來掛肉的鐵鉤來撈桶。媽媽知道了，找來食品站的工作人員小江幫我撈桶。小江三十多歲，黑臉膛、矮胖的個子。他說井裏還有好幾只桶沒有撈上來。他握着井繩的手在井口繞圈兒。是想鐵鉤在井底也旋轉着能勾住鐵桶。媽媽對我說：“他有經驗知道怎麼撈，你怎麼行呢？”我不服氣，心想他根本不如我，撈桶方法不對。繩子在井口打轉，可是繩子軟，井底那麼深，鐵鉤沉重根本不可能完全跟着繩子轉。我在一邊指點，他們都不在意我的話，撈了老半天也沒撈上來。小江說：“明天早市結束不忙了，我再來幫你撈，現在急撈撈不上來。”他們走後，我一人留下來繼續撈。
首先我往下放繩，見繩子在水面飄起來，知道鐵鉤已經到了井底，然後將繩子拽直，再往上提一個桶高的距離，這才手起手落在在各個位置撈。不一會我感覺往上提繩很沉，應該掛到了什麼東西，就小心地收繩，果然桶口露出了水面。可是由於鐵鉤抓得不牢，離開水面時沒有了浮力，一沉重鐵桶又掉了下去。我只好又繼續打撈。幾分鐘後，終於撈上來一個桶，可不是我家的桶，這個桶沒有桶把，鐵鉤竟然是掛在一個黃豆大小的桶把孔上。撈上一個桶，讓我興奮不已，又繼續打撈，不一會又打撈上來一個桶，正好是我家的那個，前後只用了二十幾分鍾。我的心裏美滋滋的，別提有多自豪。可惜身邊沒有別人，見證我這“輝煌”的`時刻。這次水桶落水是由於自己拴繩方法不當造成的，這種拴法容易解，一拽繩頭就鬆開了，由於在水裏放得久了，繩子鬆動而自行散開。大概媽媽幫我宣揚了點，後來有一家鐵桶也掉進井裏了，讓我幫忙幾分鐘後就打撈上來呢。後來就沒有過撈桶的經歷了。
婚後離開了家鄉，就沒有再和水井打交道了，單位都有自來水。如今回到家鄉，那兒現在也用上了自來水，原先的老井已無人問津，井面用石塊蓋上，鐵製的轆轤也鏽跡斑斑，從前那個熱鬧非凡的打水景象已不復存在。
小時候的我文靜內向，入學前喜歡花草、小動物，它們是我最好的玩伴。入學後，對語文課本特別着迷，裏面有生動的故事，精美的插圖。課餘時間不喜歡打鬧的我多是坐在位上，握着鉛筆，對着那些插圖，神情專注地描畫着，每完成一幅畫，就會沾沾自喜地欣賞老半天，繪畫對於我來說樂趣無窮。
那時家裏年年都要餵養豬兒、雞兒、鵝兒、鴨兒的……大概母親想：孩子多，不找點事情給我們做，就是浪費資源。每年暑假，放鴨就是我的任務，上午和下午都要放一次。只要將鴨子趕到有水草的池塘，我在土埂上看着它們不亂跑就行。那時沒有現在這麼多的圖書，沒有小朋友陪我玩的時候，多是寫點字、畫點畫，要不就是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白雲。幸好白雲對於我來說永遠也看不厭，它能帶給我豐富的聯想，在我眼裏就是瞬息萬變的連環畫，有人、有動物、有山、有樹……
大概四年級暑假的一天，放鴨時候我什麼事情也不想做，爲每天這樣感覺好無聊，在心裏憎恨着這些討厭的鴨子。於是站起身環視四周，尋找可以取樂的地方。後來信步走到池塘邊挖了一團泥，在手裏揉捏着，隨手捏出個小巧的花瓶來。雖是我第一次用泥巴捏東西，可也挺像的。想到以後可以用泥巴捏出更多的東西來，我爲自己的這一重大發現興奮不已。此後泥塑成了我最大的愛好。
開始我捏些簡單的小動物，有鴨子、熊貓、小雞、鵝……後來嘗試着捏起人來。首先我搓好一個乒乓球大小的泥團做爲腦袋，在上面戳三個洞，代表兩隻眼睛和一個嘴巴，搓個綠豆大小的泥團按在中間代表鼻子，然後分別接上頭髮、脖子、身子、胳膊……這樣做好，各個部位都容易斷，這是我第一次捏泥人，雖然只像個人形，可是我仍然很喜歡，對自己的“傑作”愛不釋手。每次放鴨回家，我都會一隻手拿着趕鴨的長竹竿，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託着一團黑乎乎的泥巴製品，引的路人觀望。
一段時間後，我學會了捏出人的面部突出的前額和高聳的鼻樑……但眼睛和嘴巴還是用洞表示。捏泥人讓我到了癡迷的程度，放鴨回來有時會挖上一大團泥帶回家捏。一次中午我邊看貨攤邊捏泥人。（那時我家在門口擺了個賣日用品的貨攤。）我先捏了個誇着籃子的仙女，高高的髮髻、拖地的長裙，很逼真，可以說是我最得意的作品。捏好後，我高高興興地把它放在門口的石頭上晾曬，然後又繼續捏其它的了。誰知我家那頭貪吃貪睡的肥豬從外面溜達回來，竟對我的泥人來了興致，一口咬了過去。我發現已經來不及了，在跑過去追打它時，手中捏好一半的泥人又被自己捏扁了，此後好些天，一想起心裏就好難過。
快開學的時候，窗臺上擺滿了我的泥塑作品，多是女孩子形象，不同的髮型、不同的服飾。好多裂了縫，還有的缺胳膊、斷腿的，媽媽不讓我繼續捏，我就把它們全扔了。如果早先捏的那個花瓶在，我是絕對不會扔掉的。我給花瓶加了顏色很漂亮，可是一日掉在地上被我踩碎了。開學後，放鴨的時間少了，天氣也漸漸變冷了，我也沒有繼續做了。
第二年的暑假，我又開始玩泥巴了，比去年多了些經驗，知道選擇泥土很重要。每挖來乾淨的、粘性強的黃土都細細揉捏，除出裏面的砂子。捏好後放在暗處陰乾，避免在陽光下暴曬開裂。我也學會了用大塊泥團捏出整個人物來。這樣各個部位不容易斷，必要時候，還用些小木棍插在裏面加固。捏人的面部時，不再用洞表示嘴巴和眼睛了，輪廓分明，真有點人模人樣了。看到我的泥塑作品的人都會誇獎一番。第三年的暑假因爲上了初中，放鴨時間少了，年齡大了，玩泥巴好像不適宜了，另外做這些要泥啊、水啊的，又髒又麻煩，就漸漸地疏遠了。那些泥塑作品因爲不好收藏終究是失落了。現在想來愛好泥塑是我最大的愛好，如果那時有人引導和培養，說不定我現在還有所建樹呢！呵呵!
如今回老家給父母上墳時，每經過那個池塘，都會情不自禁地駐足一會，眼前總會出現一個畫面：烈日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兒，扎着兩根羊角辮，光着腳丫坐在草地上，面前擺着兩個小瓷盆，一個裝水，一個裝泥巴，她全神貫注地揉捏着她的泥巴，臉上有汗水也有泥水……那個女孩就是我！如今已過了三十多年，這些畫面彷彿如昨，只是那個玩泥巴的女孩已是滿目滄桑、皺紋叢生的中年婦人了！
這些童年時代的往事，已成爲我人生中最寶貴的珍藏，它存在於我的腦海中，在物慾橫流、繁雜浮躁的社會裏，帶給我最美好、最純真的回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