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賦的散文

花開時節也是花落的時節。花綻開出個性，花也會凋落出個性。我喜歡看綻開的花，看她們的美。我也喜歡看凋落的花，她們更令我震撼。

梅花綻開的時候，像天真爛漫的少女。她們不管天寒地凍，瘋跑出家門，或嘰嘰喳喳地嚷，嘻嘻哈哈地鬧。或俏立枝頭，左顧右盼。她們在跟寒風、霜雪鬥着風流。等她們與霜雪鬥夠了，跟寒風鬧夠了，然後她們回家了。即使落在地上，也一個個歪着頭，咧着嘴，帶着幾分俏皮，幾分得意。當然，這時的風也暖了，雪也化了，沒有她們的對手了。她們是冬的魂魄，是春的預言。

桃花、李花和櫻花，是輕柔飄逸的春姑娘。她們在乍暖還寒時候，給寒煙漠漠的大地，飄下一片片粉的雲。就是在竹外籬內，三枝兩枝，也恰到好處地點染着生活。在春風的輕聲呼喚中，她們像伸展着雙翅的天使，輕輕地飛離枝頭，溫柔地飄，輕盈地飛。給春風抹上了胭脂，讓它有了柔柔的形體和窸窣的低語。

奇怪得很，霸氣十足的玫瑰花開得張揚，開得熱烈，可凋落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頭天開得好好的花兒，早起看時已是滿地花瓣，安然，恬淡，竟然沒有一絲離愁別緒。唉，把最美的留給白晝，留給人世，把有關生命意義的思索，留給了夜間留給了自己。那些花瓣雖然落了，依然有金絲絨般的溫暖、緞子般的光澤，依然富有質感，依然芳香撲鼻。

忍冬花是內斂的。她開得時候靜靜地開，謝的時候也靜靜地依偎在花托上，一點一點地憔悴，一點一點地消瘦。只有香郁如昨。即使花兒謝了，枝頭上還是金燦燦的一片陽光。看着她們沉穩地面對着外面的風雨，沉靜地面對着生榮死滅，我就想，她們的心胸比大海還要寬廣呢。也說不定曾涌動過一千次的狂潮呢。然而，她們見素抱樸，寵辱不驚得近乎大道自然。

菊花麼？她只開不落，或者說絕大多數是不肯墮落的。她孤傲得近乎無理。抱着孤芳，寧願枯萎於枝頭，也絕不風鬟霧鬢，髻零發散。呵呵，你這追求着終極意義的花！只有你，才願意在瑟瑟秋風中，綻放自己的追求，在白露爲霜裏，守得住一份清高。你知道，你保存的是天生麗質，而且那將永無凋謝！

家裏的那幾盆茶花，有着與衆不同的謝幕方式。綻開時像點燃的火團，噼噼卟卟地燃燒着自己，放蕩形骸，旁若無人。她的凋謝，也別具風格：那火還在紅着，那心還是熱的，然而，她們選擇了歸去。先是有一朵試探性地從花托上翻身跳下，然後，無數落英就那麼任性地、不由分說地、義無反顧地跳下來。落在地上了，整朵的花兒沒有碎，還是火一樣紅，還像生命一樣豐滿，還像枝頭那樣瀟灑。聽着她們落地的聲音，你像聽到命運叩門！

茶花啊，你像是把自己當作祭品，去祭奠曾經照亮過自己短暫生命的那個季節。也許，你只能給人以美麗，不願意向世人展示你的一絲脆弱，哪怕以生命爲代價，也要完成自己的行爲藝術：只有開放，沒有凋零；不美麗，毋寧死！你要保持永遠的熱烈的美，不許生命中有一絲絲灰色，不許有一點點雜質。彷彿生命之於你，就是死的輝煌，就是爲了那一刻。以死相拼的唯美主義者喲，你把生存價值昇華進愛之夢，你在灼灼燃燒中實現了涅槃！你追求着極致，追求着詩魂啊！

我站在遠處，景仰地望着她們，我不敢逼視。我甚至害怕茶花的這種詩一樣的方式，太過慘烈，太過悲壯，太讓人驚心動魄。這種悲壯的感覺攫住了我。我總不願去收殮她們，總覺得那遍地的花朵，是茶花嘔出的一地血紅，是用來詮釋這些精靈們的青春和生命意義的。

花兒綻開，花兒凋落，我的靈魂與她們碰撞着、融合着。一陣輕微的戰慄，使我似乎明白了：所有這些花兒，她們能這樣生，能這樣落，是因爲她們內心有足夠的美麗。

聽，落英的每一聲響，都是我與之共鳴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