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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化的楚河,血染的漢界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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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清水營,中午十二點。大家到達電影《畫皮》的外景之一黑風寨。黑風寨,邊長不足百米,是我在寧夏見過的最小的古堡之一,本地人常常稱作堡子。它遠離村莊,沒有人爲開鑿的痕跡,風蝕剝離的痕跡彷彿只是增添了它一份深刻的古舊,凸顯一份魅力,一點沒有歲月浸染的頹廢。堡子內毛烏素沙漠的沙子倚牆壁而歇,慵懶而柔軟。充滿詩意。小巧、精緻、有點完美的黑風寨,像一個含羞的小家碧玉,默默而從容地招呼着我們這些來自遠方的客人。拍電影時遺留的完好的樓閣、街鋪,成了短暫休整的好地方,人們開始嬉戲,吃喝,留影。

融化的楚河,血染的漢界散文

愜意、爽朗的笑聲從一間間房屋裏傳出,狹小的街上散落着幾把木棒製作的椅子,成了大家輪流照相的道具,每個人做着最爲得意的造型,快樂留影。這時有人從房屋裏找出了完好的盾牌和狼牙棒,在堡子東邊模仿着電影裏的鏡頭,延續着自己的快樂。

一個小時的休整時間很快到了,我們開始嚮明長城進發。黑風寨又一次用它沉寂已久的神祕,在點燃了人們的激情和想象之後,恪守着裝在自己心裏的那些遠古的故事,像一個虔誠的信徒,在曠野裏打坐。在陽光下,觀雲捲雲舒;在暗夜裏,靜聽風聲。

寧夏素有“長城博物館”之稱。而靈武的明長城奇特之處,在於此處出現了絕無僅有、罕見的錯位和重複。黃土夯築的明長城——被研究者譽爲明朝的建築奇蹟。像兩條平行線,鐵軌一般載着歷史沉重的負荷緩緩而行。我們走的是條始起橫城堡黃河岸邊向西北綿延,經清水營古堡、紅山堡、水洞溝等地穿越市境的長城。它猶如一條巨龍,飲水於黃河,穿沙海,跨丘陵、過草原,昂首東去,綿延起伏於遼闊的鄂爾多斯臺地之上。不遠處,就是那條向東北經鹽池至陝西周臺子鄉的長城,它們猶如兩條大氣磅礴、氣勢恢宏、首尾相錯的巨龍,由這裏相向而去,遙相呼應,在空曠寂寥的大漠,靜靜品味着五百年曆史的輝煌和酸辛,凝重而壯觀。我們使勁呼喚同伴的聲音被大漠的靜寂過濾了,顯得那麼的清脆,像寺廟裏銅製佛樂器發出悅耳的禪音。大音希聲,這曠野佛寺一般的禪意,是徒步者得到了自然神祕的心靈剃度,傾聽着自然玄奧啓迪的佛音,在宗教般的世界裏尋找着自己現實之外的遠方的夢。

走了五公里左右,長城東側五百年前的烽火臺靜靜地注視着遠方,西側的毛烏素沙漠默默地暴露在天空下。歲月蠶食了長城強健的肌膚,它疲憊、憂鬱。黃沙掩蓋了長城往日的氣息,它沉默、凝重。風蝕的凸凸凹凹長城,佈滿了不斷前行的徒步者,人們穿着大紅、赭紅、草綠、米黃等各種各樣的戶外服,鮮豔的色彩,突然溶解了這冰一般靜默、沉寂的世界。一幅幅遠古的畫面蜂擁出現在我的腦海裏:一串串駝隊從歷史的深處走來,清水河畔出現了屯兵墾田的將士和移民的忙碌身影,甚至驢馬牛羊的叫聲和長城腳下激戰的金戈鐵馬撞擊的聲音交相紛呈;甚至一隊隊天下無敵地疾馳的蒙古鐵蹄揚起沙塵,和烽火臺嫋嫋升起的狼煙都穿越歷史的迷霧,都清晰可見,能感覺到冷兵器時代短兵相接的肉搏殘酷而激烈。站在古長城上,文字不再是文字,那史書裏的文字,就是一個個失去的靈魂,給你講述——鮮血染紅的長城腳下的清水河,帶着鹹澀淚水的歷史緩緩而去。還有人的故事,譬如蒙恬。

大地無言。大漠無聲。古道碾過的車輪,成了長城恆久的見證。大漠,在陽光下,在月光下,長城只有與影子相隨,慰籍着自己深刻的'靈魂。

這片土地是個神奇的世界。常言道:“南方的秀才北方的將,陝西的黃土埋皇上。”

史學界有個說法:“中國的統一,總是北方統一南方。三國由晉統一,南北朝由隋統一,五代十國由宋統一,宋金對峙由元統一。”中國由分裂到統一,常常是由北方那些如裸露的山的漢子們來完成。中原統治者的心目中,總是感到來自北方的壓力。長城是爲了軍事防禦目的建造的,一直被認爲是防止北方民族南下的軍事屏障。秦、漢、隋、明四朝統治者都曾在靈州修築過長城,並在這裏駐軍守衛,移民屯退,便有了昔日“三十里一堡,六十里一城”的大漠奇蹟。

明太祖朱元璋破解了這些歷史的箴言,首次由南方統一北方。朱元璋爲防止北方民族捲土重來,大規模修建長城達50餘次之多,峻垣深壕,築壘建隘,歷時200餘年,役夫不計其數,使長城防禦體系日趨完善。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蒙古各部貴族與明王朝雙方處於對立衝突之中,其間更多的是蒙古遊牧文化流入中原,中原物資輸往塞外,明長城既是一條蒙古民族與漢民族之間的分界線、隔離線,又是衝突融合以至友好往來的匯聚線。

讓朱元璋沒有想到的是,明王朝所構築的巨大工事最終也沒有讓蒙古部落就此停止鐵騎的奔襲。明英宗正統十四年(1449)七月,“土木堡之變”使堂堂的大明皇帝明英宗朱祁鎮成爲蒙古部落瓦剌的俘虜,成了一代偉人朱元璋九泉之下也不能化解的心結,也成了中原歷史中最痛疼的心結。

站在長城省界碑125處,看着西邊寫着“寧夏/125/國務院/1995年”,東邊寫着“內蒙古(還有蒙古文)/125/國務院/1995年”的字樣,我突然想起那種叫“蒙古喉音”的唱法。一個人在演唱時能同時發出兩個高低不同的聲音,傳說從身體深處發出的人與上帝能對話的聲音,風從長城的溝壑處穿過,那蒼涼而深邃的聲音,不正是來自天籟的震盪心靈的絕唱嗎?

繼續前行,又走了十幾公里,便到了水洞溝長城。灰白色的天空含蓄而恬靜,米黃色的大漠在冷冷的初春也是那麼的溫柔。轉身望去,逶迤綿延的長城,像一個個黃皮膚的疲憊漢子躺在大地上小憩,長城的垛口就像它們一顆顆頭顱,在無盡的蒼涼裏反芻歷史積存的時光,執着地爲後人解說着零星的、漸漸失傳的歷史,如同它連綿不絕的軀體給我們帶來了大量的連綿不絕的信息與符號。

下午四點到達橫城堡,同伴看黃河時,我靜靜地坐在車上,我的思想像一個即將分娩的孕婦——難以自禁。我不斷地問自己:長城到底是什麼?長城,是王者在大地上博弈的楚河漢界?是文明與野蠻對壘的分界線?是權力與權力廝殺的分水嶺?是民族與民族拉滿的弓弦?我說不清。我只知道,長城以自己的苦難超度了後人,以自己殘缺的身軀還原着事實。它不妄言,不虛無。用生命鏈接着昨天、今天和未來,彌補着歲月的斷點。在沉默中恪守一份無言的真誠,成就着人性的完美,期待着後人用心解讀。

長城,是被文明溶解的楚河,是一條生命血染的不朽的漢界,是中華大地凝固的民族之魂。如長江,似黃河。

日月無古今,歲月多起伏。而比生命更長,是這長城一般夯實、築起的幽遠、深邃歲月裏的一份古意,恬靜而殘缺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