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淚的微笑的散文
公爹,說好的,不要爲我們送行。可他那飽經滄桑的古銅色的臉,執拗的令人惆悵……
他從那又黑又深的土窯洞裏鑽出來,默默地跟在我們後面,“踏踏”的腳步聲重重地敲擊着我們的心,象是訴說着“寂寞,寂寞”。難道,人生的悲歌就是如此一代延續一代唱下去的嗎?
我不忍了,我說,爹,走吧,跟我們一起到城裏去。
爹低着頭,還是那句話,我還能動,不麻煩你們。
萬端感慨涌襲着我的心,爹,不要說那句話吧,你已六十有餘,難道只有在您不能動的時候纔有權力享受兒女們的贍養?人都說,公婆兒媳間有一道天然的鴻溝。可我不信,爲人都有雙層父母,爲什麼一定要搞一些鴻溝出來呢?何況您及早喪妻,爲拉扯兒女一生艱辛感天動地,身爲兒媳又怎能不備加敬佩?
於是我說,我們會相處得很好。
他說,是,我知道。
我說,那就走吧。
他說,不,家裏有牛,有地,還有豬……
我說,大家都已自理,你何必苦苦熬煎自己?
我舒暢,我樂意!
於是沉默,於是走。
“踏踏”的腳步聲又像訴說“孤獨,孤獨。”
我於是回過頭說,不走了,再陪您一天。
他臉一沉,外面有工作耽擱不得,不用管我,你們只管走。
一股酸楚頂上我的眉骨……
一切都在無言中。我總是被許多東西所感動!一個老人,一個在黃土地苦苦刨食的老人,只要還有一口氣他就決不向兒女索要絲毫,這是一種怎樣的情懷?只有山裏人才會擁有這種執着!無論水土多麼無情地流失,而黃土地的厚度卻是永恆的。
……
上了車,公爹在車下巴巴地望着我們,眼神裏充滿眷戀,充滿折磨人的思念。我不敢看那雙眼睛,我甚至不敢擡頭。
我說爹,回去吧。
他點點頭又一次囑咐,不要爲我操心,好好工作。說話的時候,他的眼圈整個都紅了。
我又說,爹,回去吧,要保重!
他突然涌了滿目的淚連聲說,我保重,我會保重……
眼裏涌着淚卻分明又在笑。
他於是側轉身,仰起頭,看看天,看看山,以此掩蓋他的失態。而那彎駝的背影卻在我記憶中無法抹掉。
我的心被揪了一把,真想即刻跳下車,抹去公爹臉上孤獨的淚水,再說幾句什麼……
然而,我們終於是走了。
這一刻我頓悟,世上沒有比分別更淒涼,沒有比說一聲“再見”更需要勇氣。
車徐徐啓動,拉長了彼此間的牽連,望着公爹那鑲嵌在大山裏的背影,由衷地憶起往昔的一些事來——
那年公爹託人千里迢迢給我們捎去三個麪人,正好是一人一個。信是代筆,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們一定吃下去。其意不明。我們在吞嚥這又酸又硬的麪人時,以爲一定是要我們品嚐他艱苦日月的心酸。於是,我回家勸他跟我們一起生活。他說他還要收拾那幾畝地,斷然拒絕。當我問起麪人的事,他說天年不好,鄉里人傳說吃了那麪人會平安度難,天機不可泄漏你們心裏知道就行,不要跟別人說。
哦,我恍然大悟。儘管這多少帶了些迷信色彩,但這又是怎樣一顆心啊!
記得,在我未過門的時候,也是在那孔窯洞裏。屋裏光線很暗。公爹坐在小凳子上低着頭抽菸。屋裏除去大大小小的瓷缸兒瓷甕沒一件像樣的傢什。公爹神色有些拘謹,拘謹中挾帶着深深的愧疚。他說,他娘去得早,我一個人拉扯七個孩子,沒攢下一點財產……他小心地瞥了我一眼,復又負罪似地埋下頭。
我的.心不禁怦然一動!敢情天下竟有這樣的老人。他不僅沒有感覺到自己功高無比,卻還感到他給予兒女們的太少,還不夠。
我依然是被這份無私的奉獻情懷所感動。
於是我沒有爲難這個貧困的家庭,平樸簡易的婚禮維持了這個家庭經濟的平衡。我並且努力適應這個家庭的生活狀態。
從此,我認識了一種人生。也從此對公爹有一種敬仰之心。
……
汽車向前飛駛。我的思緒綿綿不斷地向遠處牽扯。此刻,蒼老的公爹是在槽邊喂牛餵豬呢?還是在田間鋤耨刨鏟呢?
是的,公爹沒有動人的詞彙,但他卻用心在體現自己人生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