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煙雨潤黃妝散文

寒露時節，暮秋十月，趁着梅姬颱風遠揚，大地逐漸復甦之際，暫時放下了手邊的工作，於清晨微涼時分，再度取道蜿蜒的南迴鐵路，來一趟花蓮的心靈之旅……

　一

連綿的高雄夜雨，不止息地演奏了一夜的天籟樂音之後，終於在清晨的拂曉時刻雨霽天青。僅留下滿地的水漬痕跡，見證着那迷濛的小雨，曾經在這漫漫的夜色之中悠然走過。

清晨的天空，白雲悠悠飄浮，晨曦普照大地，幾聲禽鳴憑風而逝，數只飛鳥碧空翱翔，此一靜謐生動的大自然景緻，讓人不禁想起了〈滕王閣序〉中，那“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秋天原野圖景來。只是，人間美景雖然一致，但是大地晨昏場景卻顯然有別。

清晨的自強號列車，快速地往南一路奔馳。在屏東枋寮車站過後，鐵路便開始漸漸偏移轉向東方，離開了寬闊的屏東平原，緊貼着綠意的山壁前行，進入了所謂的南迴鐵路區域。而那原本近在咫尺的臺灣海峽，也隨着列車深入中央山脈的羣峯重巒之中，而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行走於南迴道上，山巒綿綿起伏，翠峯波波延展，真有着“橫看成嶺側成峯，遠近高低各不同”之勢。在數不盡的穿山越嶺，看不完的峽谷小溪之後，終於又在羣峯夾峙、一彎流水當中，再度見到了一泓無垠的汪洋大海。海天無涯，地理有別，此時復見的海洋，已非剛纔西岸所見的臺灣海峽，而是位處於臺灣東側的太平洋了。

水天映照，山海交錯。兩面海洋，潑墨迷濛海天一色；高聳絕壁，彩繪山林綠意幾許。原本高雄所見的蔚藍天空，此際已經逐漸轉化成灰白悽迷的色澤。在幾番的天空彩筆恣意揮灑，不盡的大地風華連綿潤澤之後，縱然周遭景緻依然快速輪轉，但是車廂氛圍業已慢慢沉寂。

清晰規律的鐵軌叩叩聲響，不斷地穿越車廂傳入耳際，敲打着早已昏昏欲睡的疲憊眼光。靜寂清澄，志玄虛漠，就在這內外動靜不斷交迭鋪陳之中，悄悄地建構出了一段孤獨但卻心性澄明的映象之旅。

側頭往外凝望，心思隨境輪轉。當那朦朧的目光，不經意地飄向鐵路周遭的山體時，卻突然驚訝地發現，觸目所及的斜坡林影，有的已經攔腰折斷，有的整棵傾斜倒伏。此種兩個颱風連續過境之後的山林場景，不僅令人看了怵目驚心，也讓那顆原本業已沉寂的心，再度油然興起了一股對大自然崇敬之情。

颱風過後，景象悽離，那斷枝殘臂的枯黃景象，那根系裸露的堪忍畫面，至今依舊曆歷在目，令人難以忘懷。只是若將此一殘敗的劫後場景，對照於這依然黛綠的起伏山巒，雖然兩者顯得相當的突兀且不協調，但是大地那種堅強的生命力，以及逆來順受的剛毅情懷，卻也頗值得高傲的人類，細細的品味與學習。

大地無私，人間有愛，以天地爲師，以自然爲鏡，山來照山，水來照水。終究，不論何種境界現前，它既不曾增添也不會減損。當放下一切雜念之後，清淨本性自能顯現。

二

羣峯迭嶂，溪谷連延，山路迂迴盤繞，列車依山渡水，在一個多小時的“山重水複疑無路”之後，又再度見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火車終於在著名的臺東知本溫泉附近，穿出了中央山脈，沿着太平洋海岸迤邐而行。

車行抵達知本之後，原本狹隘的山腳梯田，竟然像卡通動畫一般，一幅幅的`慢慢舒展，一段段的漸漸平緩。海洋遠離隱沒，原野不斷擴大，在臺東過後，就進入了花東縱谷平原，眼前頓時豁然開朗。中央山脈高聳雄踞，海岸山脈遙遙相望，在這兩脈夾峙的沖積平原之間，一彎河流蜿蜒曲折，一片黃韻無盡綿展。

望向了車窗外頭的田野平疇，此時的花東縱谷平原，早已被一望無際的綿綿黃韻所彩妝。黃韻色澤淡淡薄敷，無盡稻田片片拼圖，細膩有致地彩繪出一幅生動的大地秋妝圖景。在這兩個颱風接踵肆虐之後，在這暮秋十月的寒露時分，能夠見到此番動人的大地場景，着實讓我這位來自鄉下的農村子弟，內心充滿着悸動與感恩。

已經不知有多少次，踩着秋冬的金黃季節，來回於西部平原和花東縱谷之間，在那屬於臺灣的二期稻作裏，細細品味着那遙遠的童年田園時光。看到了滿地盈野的黃金映象，想起了遙遠家鄉的稻田場景，它記錄着臺南家鄉的片片生活足跡，也潑灑着幼稚童年的點點印象記憶。只是，在這即將秋收冬藏的歡欣季節裏，暮秋煙雨的場景，固然氤氳唯美，卻有時也會讓人心碎。

秋臺過後，稻禾倒伏，田園積水難退，稻穀泡水發芽，農夫數月的心血，往往就在一夕之間盡付流水。這種無語問蒼天的淒涼場景，在我的記憶之中可謂刻骨銘心，並未隨着遠離家鄉而淡忘。也因此，如今見到花東縱谷平原上的黃韻稻禾，並未受到颱風大雨摧殘時，那種內心所洋溢的欣喜雀躍之情，着實是難以用區區的筆墨予以形容！

連日的陰雨，洗滌了秋天的煩悶，也潤澤了大地的生機。放眼望去，雨後的暮秋大地，羣山蒼翠欲滴，煙嵐婉轉怡人，不僅未聞〈秋聲賦〉所描述“草拂之而色變，木遭之而葉脫”的肅殺氣氛，也幾無〈長恨歌〉中“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西宮南內多秋草，落葉滿階紅不掃”，那番滿園紅葉繽紛、黃彩盈野的秋黃蕭瑟景緻。

在這亞熱帶的南臺灣，樹景幾乎終年長青。秋天時節，不僅難以目睹滿山的紅葉絢麗潑灑，也不見繽紛的黃彩滿地飄零，只有那薄妝的稻田以及黃橙的稻穗，依稀點綴着幾許記憶中的秋黃場景而已。

三

《無量義經》有云：“微渧先墮，以淹欲塵。”走一回煙雨的花東之行，滌一次暮秋的凡塵心垢，由高雄到花蓮，從都市走入鄉間。兩個地方，一個境界，就在這秋天的季節裏，綿綿揮灑――

幾間瓦房低矮，一片椰林飄逸，高聳迷濛的山林迭翠，黃妝薄敷的稻田潑墨，在這高低有致的鄉間原野寫真中，將大地的因緣與心靈的境界，緊緊地聯繫在一起。是那樣的和諧，是那般的自然，不僅讓那清澄的內在心思，輕盈地走入大地無盡藏的畫作之中，也讓這靜寂的心靈意境，不禁隨之而翱翔、徜徉起來。

暮秋，豐收的時節；煙雨，黃韻的嵐影。在這即將收割的秋天季節氛圍裏，那雨潤黃妝的殊勝場景，竟然讓我那原本業已潛沉、深藏的故鄉情懷，不知爲了什麼原因，又再度嫋嫋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