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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鳥的夢想散文精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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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鳥的夢想散文精選

在我的家鄉,鳥兒隨處可見。

在瀰漫着紅松針葉芳香的林間,在開滿金黃色蒲公英的原野,在春天柳枝搖曳的鄉村,在小鎮清冷冬日的天空,它們自由地飛翔。

我不知道它們的家在哪裏,也很少有人想過這個似乎很幼稚的問題,幼稚的問題是不需要答案的。鳥兒也不在意人們的問題,在忙碌的人們對很多問題費解的時候,它們依舊在清晨婉轉地鳴唱,在黃昏伴着落日盤桓。

歌唱,飛翔,是鳥兒的天性,也是它們表示存在的基本方式。

在東北的鄉村,捕鳥是男孩子練習生存的第一課,稍大一點,就可以去河邊釣魚,去河裏下網,冬季去河套下套子捉野兔子。弱小的鳥兒是孩子攻擊的目標,大人一般是不去從事這種比較簡單的工作的。如果到了十四五歲,一個男人還拎着一個滾鳥的籠子,起早去村外的樹林捕鳥,會被村裏人恥笑不務正業的。寒冬的黃昏,一個男人扛着沉重的冰釧和長長的攪蘿子,在攪蘿子晃晃悠悠地裝滿了從鑿開的冰眼裏撈上來的鮎魚、鯽魚,或者扛着一個狍子,這纔是被婦女們嘖嘖稱道的英雄凱旋。

在小夥伴中,不會打鳥,同樣也會被看不起。能做好一把彈弓,盤好一副夾子,像個小獸一樣在林間穿行,飛快地射殺目標,則會得到大人的口頭獎賞:“這小子,尿性。”

小學三年級,我才終於做成了一把還算是精緻的彈弓,然後裝滿了一口袋的石子,也學着他們的樣子,鑽進林子打鳥。但是沒有同伴,沒有人讚賞我的彈弓,那些鳥兒也像是在欺負我這個笨蛋,總在我的頭上蹦來蹦去,浪費了很多石子也沒有斬獲。環顧四周,那片松林枝葉濃密,越往裏走,越有些晦暗,趕緊跑出來,回家。

在看見家門時,有兩隻鳥兒歡快地在障子上飛起飛落,我舉手發力,“啪”,一隻鳥兒應聲落地,趕緊跑過去,撿起了戰利品。柔滑好看的羽毛,抓在手上,我幻想到了夥伴的羨慕和大人們的讚許。但是,很快它溫暖的身體、血、鳥兒的腦漿沾滿了我的手,很黏,我似乎感到了它臨死前的痛楚和掙扎,我的心在瞬間也被粘住了。

我在一棵樹下,埋葬了我唯一一次打死的鳥兒和我心愛的彈弓,也埋葬了我的童年,開始像鳥一樣在自己的天空遊蕩。

這隻鳥,在以後無數次出現在我的夢中。我每每在生活中遭遇困惑,都十分疑心是這次無辜的殺戮造就了我的厄運。我確信,這隻鳥的死亡確實和我有關,我其餘的事情或者是全部的事情,真的都與這隻鳥無關。但很多的.無關似乎就是這樣關聯着,叫人摸不着頭緒。

這隻鳥斷送了我捕捉動物的快樂,並讓我對餐桌上的所有禽類美味大倒胃口,甚至降低了我對動物的親近感。很長一段時間,我只對不會流血的植物感興趣,不喜歡去山裏,只嚮往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水邊。

人是這個世界的主宰,把鳥兒關在籠子裏或者放飛,我真的無權過問。我只能選擇自己像鳥兒一樣,從那片樹林環繞的小城飛到另一個樹林更少的城市,鳥兒覓食一樣活着。

剛剛參加工作,是在城邊的一所學校教書。那是由一個被解散的小學改建的高中。前後兩棟平房,靠近道邊的這棟是教師辦公室,後面是學生教室。辦公室的窗外有很多老榆樹,夏天樹葉茂盛,遮住窗子,幾乎透不出光來。打開窗子,樹葉的清香伴着窗下的花香,沁人心脾。偶爾有小鳥在樹枝間出沒,靜靜地看着,很是可愛,單調的生活、簡陋而陰暗的屋子竟也有了些許的生氣。

就是在這個每天都有鳥兒飛過窗前的屋子,我每天都提前半個小時上班,開始掙着比別人都少的工資,早早地打掃好屋地,灑上水,擦好兩排同事的桌子,然後開始閱讀。

在閱讀中,我夢幻的鳥兒,開始慢慢穿越思想的樹林。

一本新書,翻閱,由薄變厚,繼續翻閱,由厚變薄。忘記是哪個冬季,我開始戴上了眼鏡,那種很寬的黑邊的大框眼鏡。冬天冒着嚴寒上班,每天備課、上課,和嘰嘰喳喳的鳥兒一樣的學生在一起,自己倒也不覺得時光流逝,倒覺得很是快樂。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認爲,教師是個靈魂最自由的職業,說教師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不僅僅是因爲他們塑造着學生的靈魂,而更應該是他們有條件擁有更大的讓靈魂飛翔的時空。

我一直覺得能從學校的大門畢業,再回到校園教書,每天和書本生活在簡單的生活裏,真的像鳥兒一樣自在。我像一隻雛鳥兒一樣,莽莽撞撞地在這個林子裏,鸚鵡學舌般地誤人子弟竟達十年。我開始和我的一個多年好友一道,參加漢語言文學專業的自學考試,拿到了高等教育學歷。時常在學校組織的活動中寫一些不知所云的歪詩,很多居然被抄錄在學校走廊的牆報上。更多的時候,一個人在別人下班時,圍着殘存的爐火,讀朱自清、聞一多、冰心和席慕蓉的作品,也讀一些哲學、政治學的讀本。這十年也是我在文學的林邊徘徊的十年,張望着,試探着,始終沒有找到一條進入深山的道路。我前後花費十年時間,寫了一首《諾敏河之戀》的長詩,送給一位和我同齡的領導,他說,這首詩太長,沒法發表。從此直至多年以後的今天,我確信了自己的先天不足。

也許,我就命中註定是一隻徘徊在林邊的飛鳥。

鳥兒的自由在於飛翔,無處棲息則是鳥兒的宿命。 “世路無窮,勞生有限。”在這有限中,選擇是很痛苦的,只是我們在愛的當初往往不覺其苦。

就在我送走了一個畢業班的暑假期間,我選擇了告別已經蓋起高樓的校園,被縣公安局選中,調入局機關從事文祕工作。當時辦公室十分擁擠,我和另外一起調來的同事被安排到主樓後院的一個平房裏辦公。這是由監獄改建的辦公室,走廊幽暗,屋子冰冷,冬季在屋子裏不能脫下棉大衣,寫材料時,大衣要披在身上。這裏沒有學校那樣自由,機關工作講究等級,接觸案件需要保密。每天的文字不需要或者是反對抒情,準確、簡潔是公文的基本要求。十五年,我主要的工作和價值體現,就是及時、準確和剋制生動的抒情。

時間一長,我還是沒有抑制住自己內心強烈的表達願望,自動地投入到宣傳工作,這使我有機會無數次看到各種各樣的違法犯罪的人,看着他們像鳥兒一樣被關在籠子。他們的面孔是一致地相似,呆板而沒有動感,更很少見到淚水。他們爲什麼不哭呢?像鳥兒那樣自由地尖叫當然更是不允許的。他們沒有行動的自由,心靈的自由也被自己囚禁了,解除心靈囚禁的前提是真實,沒有一個神經正常的人會拿自己的真實換取更多的刑期。人都心存僥倖,尤其是已經不再僥倖的人,這種自欺欺人的願望更爲強烈。

我無力爲他們懺悔,也無法探視這裏每個人鳥兒一樣雜亂無章的軌跡。更多的時候,我在編寫由他們構成的實際上他們已經不感興趣的故事:善良人的淚水紛紛墜落,無辜者的傷痛要這些籠子裏的人用自己的生命時光補償。他們已經沒有哭泣的機會,只有鳥兒的身影能給他們帶來想象,只有鳥兒的鳴叫是他們夢中的音樂。

32歲從警,到48歲,我的文字像鳥羣一樣飛向遠方,我的名字又像鳥兒一樣被畫在報紙上,又飛到我的面前。我看着幾乎是陌生的油墨字跡,感覺有些像鳥兒一樣飄飛。十幾年的時光,把自己放在小屋。抽菸,寫字;寫字,抽菸,偶爾也去喝酒。我三十歲之前是不抽菸、不喝酒的。飛出童年和學校的叢林,成家後離開父母的看管,我似乎正式變成了一隻可以自己翱翔的雄鷹。

我和很多人一樣,每天工作,生活,回答問題,然後製造新的問題,尋找新的答案。循環往復的時光啊,我爲什麼突然感覺,我找不到自己了——我是誰,我這是在哪裏?我要去做什麼?

我要把自己找回來。

尋找其實並不是件快樂的事情。找不到,就站起來,看窗戶。夏季看天上的雲和雲中的月,冬季看冰霜繪出的潔白的窗花。晚上的月亮和雲朵真的很好看,靜謐、安詳,緩慢的大鳥馱着月亮,慢慢地仙遊,無數小鳥在幽藍的草地眨着眼睛。真的想穿越樓宇,一起和那些雲朵的鳥兒乘風伴月。冬季的時光尋找也不枯燥。北方的窗花是一幅多姿的白樹林,苜蓿草和芭蕉葉,向日葵和甘蔗樹,混雜斑駁。遠景自是養眼,放大的一葉,更爲真切。細長的蘆葦不再悽楚,寬厚的玉蘭透着靈秀,豐滿的百合婀娜大度。每一葉的晶瑩,都浸着潤潔。更多的時候,我是把這些葉子和花瓣當作鳥的羽毛,修長的孔雀,健碩的大鵬,小巧的黃鸝,典雅的天鵝,收攏或者綻開,都是寒冬裏溫暖我枯竭的思維的絨花。就在無數這樣的夜晚,我不斷地問自己:紅塵若波,我該在哪裏棲息?我們來自塵土,和鳥兒一樣,出自山林草木。童年相伴一生,人自然迴歸原路,尋找那一條出發的起點。可是,風雨經年,我們已經無法找到那年的小溪,當初的草地,連夢中相伴鳴和的鳥兒一年也難得一見。更何況,物是人非,很多先人早已長眠於他鄉,童年的知己也老態盡顯,回憶開始變成似乎都是別人的故事。

歲月讓我成了一隻沒有故鄉的飛鳥!

既然慣於靜夜,那還是要尋找。尋找當初的許諾,用這許諾粘貼成一隻鳥;尋找當年夢裏的心願,把這心願連成一條虹;尋找出發時的那彎彎曲曲的路,在這條路灑滿暖暖文字,讓這些曾讓我流淚、流血並耗盡我青春的小鳥,自由地飛翔在我還沒有抵達的天空。

我看着,我飛着,飛到那可以容納我的起點與宿命的藍色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