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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碌碡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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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有兩個碌碡,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任憑日曬風吹、雨淋霜打。靜靜的,如同紮下根鬚一般,接地的那部分已淹沒到了土裏!多少年來,我一回到家就見到它們,一動不動,靜默如初。東邊的是麻石鑿雕而成,表面凹凸粗糙,用於“碾場”;西邊的是水泥澆築而成,表面光滑平整,用於“光場”。

沉默的碌碡散文

——題記

碾場碌碡很有滄桑感,兩頭的“蹄窩”磨得光溜溜的,沾滿了泥巴,粗燥的碌碡面子上落了一層塵土,不細看,還以爲是一疙瘩土堆呢!它的樣子拙樸笨重,兩頭細中間粗,剛開始放在那兒的時候,稍微用勁一掀就“骨碌碌”地滾動,爲了安全起見,後來父親就找了兩塊碎石頭,在兩邊穩穩當當地支住。

據說,這個碌碡有些年月了,它是民國初期本地的一個地主掏兩個銀元,請南石匠他爹在幾裏外的紅河溝煅鑿打磨了半個月時間。成功後,又請大木匠量好尺寸給做了個“擘駕”套上,長工們牽着大青騾費了很大勁才拉回來的!那個年代,交通運輸業非常落後,人走的是溝溝坎坎的毛條小路,一尺來寬,長滿蒿草,要把這麼沉重的東西拉回家,難度可想而知!在當時,添置一顆碌碡算是轟動鄉間的大事件,就像現在誰家購置了一臺三四十萬元的聯合收割機,名聲遠播、衆人恭賀,是非常榮耀和令人羨慕的!據說當時,“擘駕”上纏裹着寓意吉祥的大紅綢,遠近親戚前來祝賀,走到村口的時候,主家連放響聲震天的“三節埕”!其情其景,喜氣洋洋,人來人往,熱鬧非常!歲月無情,時代的發展勢不可擋,不曾想碌碡的輝煌已成過眼煙雲,如今每每看到靜默無語的碌碡,不由得讓人嗟嘆不已,感慨萬千……

這個碌碡“公私合營”時充公了,直到八十年代初“包產到戶”時又分給了農戶,那時父親是掏三塊人民幣通過抓鬮買回來的!記得那一年的冬天,異常寒冷,一家人在廚房圍着“疙瘩柴火”吃飯,父親講了一個關於碌碡的笑話,直到現在我還記得清清楚楚!話說很早以前,一個財主大冬天穿着裘皮大衣依然冷得直咻咻,一天他到一戶窮苦人家去討債務,結果這家人一貧如洗,連一銅錢也沒有討到!財主心有不甘,就命令家丁把窮人家的兒子綁架過來,關押到柴房並上了鎖,試圖逼迫窮人家儘快還清債務!當時窮小夥只穿一件短袖布卦,到晚上冷得牙胯打顫,無可奈何就把富人家放在柴房裏的碌碡掀過來又掀過去,圖的就是費大力氣、流一身汗,讓自己不再感覺到寒冷!天明瞭,財主透過門縫朝裏看,發現小夥子赤裸上體、汗流浹背,正坐在那兒用布卦扇涼呢!真是奇了怪了,隨即把他放出來,想問明原因!小夥非常機靈,腦子一轉就說,我這是祖傳的“火龍卦”,冬暖夏涼、舉世無雙!財主聽罷起了貪婪之念,立馬就強迫着要用布卦抵消債務!小夥子起初很不願意,然而越是這樣,富人越是信以爲真,最後迫不得已就這麼交換了!財主不但消除了窮人家的所有債務,還給小夥拿了一件上好的棉衣,心裏美滋滋的,竟以爲自己撿了個天大的便宜呢!後來,財主穿着訛詐來的“火龍卦”到處顯擺炫耀,在一次突如其來的寒流中凍僵了!

碌碡是莊戶人家必不可少的一件農具,每年到了夏收時節,碾麥子的時候就派上大了用場!天麻麻亮,母親和父親就在打麥場忙活不停,把麥捆解散平平整整地鋪攤開來,等到日過竿頭,諾大的場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這是潮溼的麥穗和麥稈向太陽的妥協,經受不住炎熱火辣的炙烤而發出的抗爭!

父親早早給兩頭牛吃飽喝足,“擘駕”也安得穩穩妥妥,把牛從圈裏牽出來,給套上格頭、繩索、黯眼各就各位。太陽像大火爐懸在頭頂,父親說這個時候碾場是最好不過的了,能把麥子碾得乾乾淨淨!父親牽着牛的繮繩,在打麥場一圈一圈地轉,一手還拿着一個大竹篾笊籬!這個笊籬是用來接牛糞的,父親說碾場不能一心二用,要時刻瞅視牛的尾巴,當翹起來的時候就趕緊把笊籬伸到牛的屁股下!記得那時,幼小的我坐在場邊的.樹蔭下,一聽到父親的召喚,就趕緊跑過去倒笊籬裏剛剛接下的牛糞!火紅的太陽把人曬得暈暈乎乎,都不怎麼出汗了,父親的臉頰和衣背佈滿一道道白白的汗漬。再看打麥場,起初還枝高氣昂的麥子被碌碡碾壓得服服切切、平平展展,這時,只能算是把第一遍的“生場”碾完,後面還要經過翻場、起場、揚場等等一系列工序!

笨重的碌碡只是一塊被雕鑿過的石頭,在舊時代的農事中卻至關重要,它默默無聲地完成着它的使命。有了碌碡,就有了農家人的豐衣足食,也就有了糧食的顆粒歸倉!翻場過後,也就到該吃中午飯的時候了,父親說讓麥子再曬一曬,讓牛也歇一歇!樹蔭下,牛兒吃飽後悠閒地反芻,尾巴不停地擺來擺去,拍打着叮在身上的牛虻。我們一夥小孩圍着牛,照着牛虻叮的地方一手扣下去,一逮一個準,又用細掃帚棍從喝足牛血的牛虻大肚子上穿過去,插到土裏。牛虻嗡嗡地繞着掃帚棍轉圈圈,就是逃脫不掉,鮮紅的血染了我們的手掌。我們樂此不疲,雖然幼小無知,心裏卻都有數呢,牛是農民最忠誠的朋友,誰讓牛虻平白無故地吸牛血呢!童年時代消滅牛虻的趣事,我記得非常深刻,因爲只有在碾麥的時候牛虻最多。如今父親年老體衰,沒有力氣再飼養耕牛了,當然家裏再也不須要用碌碡碾麥子了;但那種記憶已經深深地鐫刻在了我生命的歷程碑上,每次回家,一看到那個橫臥着的碾場碌碡,思緒便不由自主的就打開了……

我家的光場碌碡誕生的時間比較短暫,大概二十多年的時間吧。那年的二三月間,父親到山外的預製廠請教、詢問裏面的工人師傅,並現場觀摩水泥製品的工藝流程。掌握了技術,回到家父親就套上牛拉着架子車,母親牽着繮繩一同去楊家河撿拾石子、淘沙子,開始籌備製作光場碌碡的材料!

父親說家裏的光場碌碡不可或缺,往年在酥軟的打麥場上,碾出來的麥子不乾淨,沫子土真是太大了!“立夏不光場麥到土裏揚”,這是父親的口頭禪,記得自從有了光場碌碡以後,我家的打麥場經常是瓷光瓷光的,用鄉里人的話形容就是“可以晾攪團了”!

父親鑄做這個水泥碌碡,光場只是一方面原因,另一因素同樣不容小覷!原來父親年青的時候,在我祖父的指點下,學會了編織蓆子的手藝。割回家的蘆葦,先要逐個剝蒛子,再用“篾溜”劃成寬窄均勻的編條,然後鋪擺到院子裏用光場碌碡來回碾壓,直到變得像麪條一樣,白白生生、軟軟溜溜的,只有這樣編出來的席子才精緻細發、打眼耐看。

父親會編制炕蓆、席蓋、包席,記得在二三十年前的鄉村,有這種手藝是非常吃香的!編制席子要整天圪蹴着,父親身體不佳,幹起來比較困難,就想把他的“獨門絕技”傳授給晚輩。當時我看着還挺不錯的,就一心一意地學習了,通過實踐才體會到編席既是技術活,也是力氣活!剝蒛、劃篾、碾壓、打底、裁邊、窩角,工序繁瑣,環環相扣,拾篾的口角到現在我還記得“左陰右陽,左邊壓一起四壓四,右邊起五壓五起三”。爲了養家餬口,記得那時的每天晚上,我都要加班加點,一整天能收入十四五塊錢,竟然比當時蓋房子的大匠工還掙得還多呢!

星移斗轉,滄海桑田,如今的社會已進入高度發達的工業文明時代,各種高效先進的農業機械應運而生,應有盡有,層出不窮。碌碡作爲一種原始的農業工具,已經被歲月的塵埃無情地堙沒了,偶爾看到,竟也勾起了曾經生活裏的點滴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