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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廉寺的黃昏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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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廉寺是巴廉寺的過去,就像黃昏是夜晚的過去。

巴廉寺的黃昏散文

過去的巴廉寺,香火鼎盛。只要寺內的晨鐘一響,整個安瀾鎮的人都能聽見。聽見之後,人們該做飯的做飯,該種地的種地。倘若有年歲大的老人,既做不了飯,又種不了地,就端張凳子,坐在屋門前的山頭上,看朝陽初升,飛鳥出林;看日子怎樣催老了自己,春夏如何荒廢了秋冬。到了傍晚,寺廟的暮鼓復又響起,種地的人慢慢朝家走,倦鳥銜着落日歸巢。那些望山的老人呢,抽完最後一鍋煙葉,也披着暮色的袈裟回到了自己最後的歲月。

一天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一年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一生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而那安瀾鎮的歷史,就這樣周而復始地在巴廉寺的晨鐘暮鼓聲中輪迴。後來,不知道這歷史的車輪輪迴了多久,巴廉寺也開始在輪迴中漸漸老去。晨鐘生鏽,暮鼓破裂。那敲鐘捶鼓的僧人,俱已圓寂。巴廉寺只剩下巴廉寺這個名字。

時間的針腳滴答滴答地走。走着走着,又是若干年過去。或許是安瀾鎮的人們爲了紀念巴廉寺吧,竟在它的廢墟上蓋起了一座學校。學校面積比當年的寺廟不知大了多少倍,能容納好幾百學生。說也奇怪,那些學生彷彿全都受了巴廉寺的福佑,每天勤奮用功的朗朗讀書聲遠遠蓋過了當初的晨鐘暮鼓聲。他們將佛法幻化成自己的智慧和聰穎。讀着讀着,一個個便如鳥兒一樣,飛向了祖國的四面八方。學生在變換,老師也在變換。唯一沒有變換的,是學校操場上的那幾棵香樟樹。自從巴廉寺修建以來,它們就挺立在那裏了。默默地生,靜靜地長。到如今,樹齡已愈百年。

可樹畢竟不是人啊,這人世間的興衰,樹又怎麼能懂。

這不,也是突然的一天,學校宣佈要合併了,需遷往另一個地方去。沒多久,樹便眼睜睜看着那些臉上稚氣未脫的孩子,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巴廉寺,離開了巴廉寺的白天和夜晚。從此,原本生機勃勃的學校掛滿蜘蛛網,成了危房。那幾棵樹呢,再也聽不見孩子們的歡聲笑語,葉片灰撲撲的,只能獨自承受着內心的百年孤獨。

孤獨是殘忍的,它使樹失去了時間,也失去了季節。大概是風可憐樹吧,總喜歡用手撫摸它。可風剛一觸碰,樹葉就簌簌朝下掉,像一個孤獨的女人掉下的頭髮。太陽更是心慈,老想着要給樹一些溫暖,每天都用光芒照射它。可越照樹越打不起精神,反惹得天空也跟着淚流滿面。

直到有一天,另一個更加孤獨的勇敢者來到了巴廉寺,將學校翻修加固後改造成了旅館,那幾棵樹才終於擺脫了孤獨的糾纏而重現葳蕤。

這個孤獨的創建者,大概是個藝術家。他保留了學校原來的樣子,就連樓層和客房都是按年級和班級來命的名。這讓來此投宿的客人,都有產生回到學生時代的幻覺——那些往昔的迷離、激情、彷徨和憂傷。人啊,真是太過聰明。我們肉身回不去的地方,就用記憶去抵達;記憶抵達不了的地方,就用心靈去憑弔。

在這個夕陽輝映的黃昏,我找到了自己青春期的印象。

吃過晚飯,佇立旅館門口,清風從我的面孔拂過,也從我的想象中拂過。忽然間,我有一種想要去周圍轉轉的衝動。像讀書時從夜自習的課堂上逃出,跑去學校後面的山坡上與女同學幽會,共同仰望天空上月亮的羞澀和星星的心跳。

沿着旅館左側的小路行走,四野無比安靜。我彷彿不是走在巴廉寺的土地上,而是在心靈的地圖上漫步。這麼些年來,我一直活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裏。宛如一隻蝴蝶,藏在花蕊的中央;或一隻蝸牛,躲在厚厚的硬殼裏。我的心就是我的整個宇宙。我把自己包裹得越緊,我的心境越是開闊。

在巴廉寺散步,我感覺我的心裏也供奉着一座廟宇。

小路的下邊,是一個大大的池塘。池塘右側,栽種着大片的荷葉。斜陽照在荷葉上面,像金黃的稻草裹着一個綠色的蒲團。蒲團浮在水上,像佛法浮在經文上。我停下腳步,俯身池面,我以這種方式向荷葉叩首。

越往前走,小路越幽靜。有蛙聲從池塘邊的青草叢中傳出來,它們是大地上隱身的歌者。興許是這歌聲實在太美妙了,使路兩旁的各種花朵競相綻放,紛紛向它們的偶像悄送暗香。其中,綻放得最爲嬌豔的,是一片白玫瑰和一片紅玫瑰。我怕自己的走動和注視,會干擾花兒們示愛,只好假裝啥都沒看見似的轉過頭去,望着遠處的霞光偷偷地微笑。

我的微笑,是另一朵盛開的花。

圍繞池塘慢走一圈之後,夜幕徐徐降臨。月亮高掛在天上,如一枚銀盤。巴廉寺的月色是迷人的。我順着月色指引的方向,回到住宿的旅館。我住的房間是初三三班,跟我同寢室的同學是一位詩人,他正躺在牀上,寫一首關於巴廉寺的'詩。我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他顯得有些焦慮,以爲我又要調皮搗蛋,拿他的詩來佐酒。爲使他心安,我故意轉過身子,用背朝着他。果然,他一下子就放鬆了警惕。我見時機成熟,瞬間以假寐的手段,盜走了他的詩稿和才華,並連夜在夢裏編織出了這篇散文。

不知這算不算補上了一堂我缺席多年的晚課。

謹以此記獻給我在巴廉寺黃昏的遊走和夜宿。

  城口河魚

河魚。初聞此名,不解其意。按字面理解,以爲有條河,河裏魚多,如此而已。後來查資料,果然如是。始知不是所有的地名,都一定有個深刻的內涵。古人比今人活得簡單,故他們取的地名自然也很簡單。簡單而有詩意,我謂之“古典的浪漫”。

河魚鄉地處城口縣東部,大巴山脈南麓。四面環山,形狀似一個巨型口袋。早年間,據說此地土匪橫行,打家劫舍,佔山爲王,搞得當地居民苦不堪言。可如今,歲月幾度,山河依舊,當年那些土匪們行經之地,早已變了模樣。一座座白色小樓房沿河而建,錯落有致,彷彿世外桃源。每年夏季,都有不少人不遠萬里,驅車前來此地避暑,享受逍遙時光。誰也不曾料到,一個閉塞之地,竟也成了“人間天堂”。

我非有錢人,也非有閒人,故還沒有足夠的條件來此消夏。我來河魚,原本就沒什麼目的,只是隨便走走。像一尾魚,長期在上游呆久了,就想游到下游去,察看一番下游的水深水淺,趁機長長見識(長見識未必都要去大地方,越是小的地方,給人的思考反而越深)。

抵達河魚鄉,是一個上午。陽光從山巔照下,使整個小鎮都鍍上了一層金色。同行的其他幾個朋友均被眼前的景色給震懾住了,擡頭仰望山脊,一副虔誠狀。好似信徒突然見到了佛祖的金身。這幾個朋友都是搞寫作的,他們相信萬物有靈。也只有相信萬物有靈的人,才能所見皆佛。

小鎮正中有一個廣場,廣場上沒有人,只有幾株垂柳。垂柳之下,一條小河蜿蜒流過,潺潺水聲好似河魚心臟跳動的聲音。我循着水聲望去,有兩個小孩在河灘上捉螃蟹,投入而忘我。這兩個孩子是有福的,因爲他們手裏的螃蟹,是那些城市裏的孩子在電腦裏捉不到的。城市裏的孩子能夠捕捉到了,也許只有汽車尾氣,擁堵的人流,喧囂的市聲,以及變了味道的童年。

在鎮上用過午餐,陽光越加明亮,像花季少女的眼睛,乾淨得讓你沒有一絲邪念。我看同行的朋友都沒有要午休的意思,便提議驅車去鄉下走走。河魚鎮的鄉村,真是與衆不同。幾乎所有村子都建在山腳,成直線型排列。遠遠看去,宛若一根繩子上,拴着大小不一的積木。

越往大山深處裏的村子走,風光越是獨特。尤其公路兩邊險峻的岩石,讓人歎爲觀止。那些巨石,完全是上帝藉助鬼斧神工之力,在高山上雕刻出來的絕世之作。同行的朋友個個肩挎“長槍短炮”,對着這些自然界的藝術品不停按動快門,試圖將此悉數帶回家裏收藏。一路上,車子走走停停,車內人上上下下。

一條原本只需幾十分鐘即可走完的路,卻因此走了一個多小時。唯有我一直坐在車上,不曾下車。只默默地透過車窗,靜靜地體察着山的性情和內涵。有時候,觀察或欣賞一樣東西,各有各的看法,各有各的角度,各有各的遠近。這也因此使得觀察者或欣賞者所收穫的東西也不盡相同。我相信,我坐在車內所看到和感受到的東西,不見得就比下車去的人所看到和感受到的東西少。

從鄉下回鎮時,已是薄暮時分。夕陽退到半山腰上,像被農婦洗掉色的一塊黃色圍裙。估計是同行的朋友下午看景時都太貪婪了,個個坐在車裏懨懨欲睡。風景看多了,也會累人的。這個簡單的道理,遺憾沒有多少人真正懂得。

晚上住在河魚鄉的一戶由農民自家改造的旅館裏。開旅館的是一對夫妻,丈夫是個退伍軍人,燒得一手好菜。妻子樸實大方,說話很有分寸感。三言兩語,就把我們這羣吃文字飯的人說得心花怒放。其中的某位男作家,據說已經動了要在河魚鄉安家的想法。

河魚鄉的夜晚是靜的,靜得沒有一絲雜質。我躺在牀上,正要感受靜裏的動。不想,窗外忽然狂風大作,雷雨交加。房內的電燈頓時熄了。問老闆,方知是停電。再問電還可能來否?回答是可能來可能不來。我索性躲進房間,睜眼仰躺在牀上。同屋的人問我:睡嗎?我說:可能睡可能不睡。

窗外的雨更大了,彷彿要把黑夜徹底淋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