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祕密散文

利用一個星期天，我從廣州窖口長途車站向西南，穿行中國幾個最南沿的城市去廣西北海，去看一位異性朋友。

和朋友曼在西安分別已經整整9年，每次更換電話都要先告訴我，我們很珍惜彼此間的友誼。她知道我在廣州的消息後很是興奮，她說她和在北海的男朋友快結婚了，希望我一定去北海散心並且認識一下她男友。她說離這麼近咋樣都要來一下啊。多次熱情的催促，她詳細地叮嚀去北海的乘車線路並表達她男朋友想結識我的迫切願望。

於是，在一個星期六的早上，我輾轉坐上去北海的長途臥鋪車。車上一人一個躺的位置，但是看起來卻很擁擠，一直瀰漫着一股廁所的味道。車上的錄像正在播出一個武打片，硝煙瀰漫，人影飛動。上鋪的一個打工者模樣的男子一路上用手機放着流行歌。經常，你會在公園裏或者街道上看見一個打工者一手挽着家鄉來的妻子，另外一個手握着一個手機，邊走邊聽手機裏歡快的歌聲——這是他們這個階層的滿足和娛樂。

9年前，我剛畢業在西安的一所學校教書，大學的一位教授把我推薦給朋友曼，說在這座城市遇到困難可去找我。當時朋友曼剛從陝西南部的小縣城來西安，一切都不適應，也找不到合適的工作，甚至連吃飯都成問題。找到我後，我把我租賃的一間房子騰出來暫時給她住，我在外邊與其他同事住了一段時間，我給了她當時我力所能及的幫助。她離開西安後在給我的信箋中寫道：很懷念那座城市的那間簡陋小屋，很懷念那盞灰黃的'燈光和燈下你勤奮的身影……隨後，她去深圳打拼了幾年又去了北海，在幾年來斷斷續續的電話或者短信中，她都充滿激情的推薦着中國這座正在快速發展的沿海城市並且感激命運讓她來到這裏，她說北海就是她童年時一直夢見的地方。

玉林——合浦——北海，一路上亞熱帶的植物其實沒有我想像得蓬勃溼潤，當客車放完第三個影碟後，我們終於離開合浦駛近北海，接站的朋友這時短信說她有些激動，我一霎那間也很激動，畢竟9年的友誼，我們一起在那座城市的最底層打拼和幫助過。進入北海，陽光很刺眼和明亮，車站門口停着的司機熱情地圍上來招攬生意，街道上急急走動着的人和神情，讓我深切地感受到“北部灣“蓬勃的活力和人們蓬勃的慾望。

與朋友來的還有一位高個子中年男人，姓蘇，自我介紹是全球經濟研究會的創始會長、教授，爲了我的到來，朋友借了朋友沿海邊的一所高層的小公寓，很整潔，生活用品一應俱全。

晚上吃過飯，與朋友來到公寓旁的海邊，在明亮的月光下和海浪的聲響下，我們不約而同地回憶起那段日子，感慨時光如白駒過隙，傷感人生恍惚如夢，彷彿間又回到了古城西郊那個亮着灰黃燈光的小屋，那個充滿艱辛、困惑、奮鬥以及人生朦朧興奮的小屋……憑直覺我敏銳地感受到朋友的變化欲言又止，她說請我來的另外一個目的是給我介紹一個好的項目，她很同情我生活的艱辛和付出，她說她現在每月都有六位數的收入，在月光下，她還展開幾張銀行工資票據讓我看。

晚上的接待筵來了許多不熟識的朋友，他們莫名的都很熱情和喜悅，互相恭維，親切而誇張。吃過飯後，大家開始分享這個偉大項目的感受，語言一律很激動，通常要聯繫到“奉獻”、“國家”等字眼。

蘇教授先簡單介紹了這個項目的合法身份和與傳銷的區別，他說這個項目在國外發達國家叫做“分錢機器”，實質是“社會資本的再分配”。一位自稱煤老闆的中年人大談自己對這座城市的眷戀和在進入這個項目時所走的彎路。他說：我的一生沒有趕上許多好的機會，這次，這麼好的機會來到我眼前，我如果不能抓住，對我自己將是多麼大的遺憾，對國家將是多麼大的不負責任——說話間眼圈溼潤。一位中年女人用東北口音說：“我感謝我的推薦人，能把這麼好的發展機會給我，我現在每天在海邊散散步，交交朋友，享受着自己的成功，連我的性格也開朗了……”一位退休幹部模樣的老人放下筷子開始說，大家介紹他資助了許多孤兒的，從局長位置上退下來，現在還是某地的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的祕書長，這位老人感慨地說，以前自己和老伴爲了資助失學兒童，生活節儉，買菜買挑剩的菜幫子，買水果專買帶傷的，但是有限的工資限制了愛心的延伸。這個事業讓他抓住了青春的尾巴，如今他們老兩口信心十足，他們相信通過這個項目，能資助更多的孤兒，爲國家分憂。

最後，在大家的推選下，一位被大家稱作“行長”的老人理理嗓子總結髮言：“北部灣以國際區域經濟合作區的形式出現，不同於上海浦東，天津的濱海新區，層次更高，意義更深遠……並且，這麼好的項目能得到國家認可，獨特的機制吸引全國10萬的精英來到了這裏，把資金帶到這裏，在這裏吃、住、消費，某種程度上在刺激北海的經濟，在爲國家分憂，具有長遠的政治意義。同時，產生的人與人之間和諧融洽關係，對構建和諧社會具有示範性的深遠意義，值得研究，值得推廣。”他的話具有高度，贏得掌聲。

按照常規，我最少得一週時間接受他們類似的培訓和講座，但是在北海之行的第二天我就不辭而別。出租車廣播正在播放一個好消息：北海市市長連友農20日接受專訪時興奮地表示，國家批准實施《廣西北部灣經濟區發展規劃》，標誌着北海又進入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北海速度”會讓更多人刮目相看。這位市長說，北海在歷史上曾有過幾起幾落，現在才真正進入歷史上最好的發展時期。說起傳銷，出租司機證實了蘇教授所說的10萬的數字，他說每天都有各種口音的人從四面八方熙攘而來，帶着自己的積蓄和發財的迫切心情。而當地的政府對其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這些人確實炒熱了北海的人氣，帶來了大量的資金——這是這座人聲鼎沸，充滿瘋狂、慾望城市的祕密……

在同樣充滿廁所味道的長途臥鋪車上，朋友發來短信說：你匆匆而來，又輕輕的離去……爲了帶走你的自尊，卻帶走的是對朋友的不理解，留下的卻是終身無盡的遺憾！你的聰明註定你的另一種命運。我沒有回。

我在想，朋友曼的男朋友爲何始終都沒有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