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當你不在是時候啓動選項B了

永失我愛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一定是生不如死，生無可戀。

就像胡一刀和苗人鳳相鬥，情勢非常危險，伉儷情深的胡夫人答應丈夫：“若是你當真命喪金面佛之手，我決定不死，好好將孩子帶大就是。”可事到臨頭，當胡一刀真的中毒身亡，胡夫人才更深切瞭解到這是怎樣的傷痛，她把兒子託付於苗人鳳：“苗大俠肝膽照人，義重如山，你既答允照顧孩子，我就偷一下懶，不挨這二十年的苦楚了。”說完便橫刀自刎。

這時候，死，反而成了偷懶，成了解脫。胡夫人實現了她所期盼的與丈夫生死相隨的誓言，可憐的是那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幾天之內失掉了父母雙親，苗人鳳沒有能力實踐自己的承諾，這孩子一生的坎坷和苦難剛剛開始。

這樣的人間慘劇換個年代和地點繼續上演。河北肅寧縣公安局政委薛永清，因帶隊抓捕持槍行兇犯罪嫌疑人而壯烈殉職，他的妻子因爲承受不住這個巨大的打擊，隨之墜樓身亡。他們的兒子正在上大學，一夜之間，父母雙亡，當場哭暈過去。

據說薛永清的妻子和他是同班同學，一個是班長，一個是語文課代表，青梅竹馬的感情讓他們結婚這麼多年感情極好，幾乎沒有過吵架拌嘴，還曾經一起在樓前種過幾棵小樹。

他們一定是希望這一輩子像兩棵樹一樣，並肩生長，直到開枝散葉，直到永遠。誰知道這人世間，不相愛的人在一起浪費着時間，相愛的人卻要經歷生離死別。

5月3日，Facebook首席運營官謝麗爾·桑德伯格的丈夫戴夫·古德伯格因心臟病意外去世，他們結婚多年一直志同道合，事業齊頭並進，被認爲是世界科技產業最有權勢的十對夫妻之一，而且家庭幸福，無論多忙，他們都能做到5點半準時下班回家照顧自己的兩個孩子。

因此桑德伯格的悲痛和無助可想而知，她陷入了巨大的空洞之中，“那些填滿你的心和肺的空洞和虛無”，一次次被無邊的空虛和痛苦吞噬。在戴夫去世後的.三十天內，每天晚上，她都會躺在母親身邊哭泣，直到哭累之後沉沉睡去。

母親摟着她，忍住自己的悲痛安慰她，“她對我說，我的痛既是我自己的，也是我孩子的痛”。桑德伯格終於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身爲人母的意義，“一部分來自我的孩子們哭叫時我感受到的深沉悲痛，一部分則來自我的母親對我所承受的痛苦的理解。”正是從這份永遠推卸不掉的，身爲母親和女兒的職責中，她尋找到了力量。

她要重新選擇自己的生活，“過去的三十天，我像是過了三十年，我多了三十年的悲傷，但也感覺自己多了三十年的智慧。”如果悲劇能夠稍微帶來一點更積極的東西的話，她覺得自己知道了如何去理解那些悲痛的人，“真正的同情，不是堅持說一切會好起來的，而是承認一切不會好起來。”有些悲痛可能永遠都不會過去，像釘子死死揳進生命之中，但這並不能阻礙她和孩子還能擁有快樂，只是不再會有單純的快樂，而是知道了“世間萬物看起來是何其短暫”之後的那種有保留的快樂。

化解不幸的最好辦法，就是要懂得尋求幫助，不要獨自來承擔這樣的負重。桑德伯格一直以強者的形象出現，“我一直是個大姐姐，是COO，是做事情的人，是做計劃的人”，現在朋友和親人來幫助她，“他們幫我做計劃，幫我做安排。他們告訴我坐在哪裏，提醒我吃飯。”她袒露出自己的軟弱和需求，不隱藏自己的感覺，而他人所給予的關懷，讓她看到自己正在與世界建立另外一種聯繫，一種更牢固的聯繫。

在不幸之餘，桑德伯格學會了堅韌，學會了隔離痛苦，學會了同情他人，學會了如何幫助和自己一樣的人。人生最完美的生活配置已經改變，她的孩子因爲父親去世無法完成一項父子之間的親子活動，她和朋友一起在一起研究如何代替戴夫角色的計劃，她哭了，說：“可是我想要Dave，我想要選項A。”朋友摟着她，安慰她說：“選項A已經不在了，讓我們把選項B好好用起來吧。”

愛人不在了，是時候啓動人生的選項B了，桑德伯格對此深信不疑。她依舊會懷念有選項A的日子，“我會一直紀念選項A”，但爲了紀念戴夫，“爲了好好撫養你的孩子們，我承諾我會好好地把選項B給用起來。”

金庸筆下寫了那麼多殉情的女人，“李巖自殺，紅娘子跟着去了。楊鐵心自殺，包惜弱跟着去了。張翠山自殺，殷素素跟着去了。胡一刀中毒身亡，胡夫人也跟着去了。白馬立三被殺，金銀小劍三娘子跟着自殺了。玄慈方丈死了，葉二孃自殺了。段正淳死了，刀白鳳自殺了。”這種對愛情的忠貞之下，埋藏着女人對於獨立生存的恐懼。愛情被放大到整個人生，承載了所有生命的意義，所以愛人離去了，世界就黯淡無光。

這是可以理解的選擇，但不是值得宣揚和效仿的選擇。桑德伯格將失去心愛的人，形容爲“你腳下的那塊地毯，隨時都可能在完全沒有警告的情況下被抽走”。這就是所有人類所面對的共同命運，誰都不知道自己會在何時遭遇這種被抽走地毯，站立不穩，甚至撲倒在地的不幸，我們只是假裝這些事情不會發生，假裝不知道手裏擁有的每一天，都是從命運的手中奪來。

但無論如何，我們應該擁有使用選項B的能力，永遠不要忘記還有一個選項B。因爲死亡從來不是終結，絕境之後，隱藏着另外一條更艱難卻又更加深邃的道路。

我們不是一個人，幸福的時候不是一個人，痛苦的時候同樣也不是一個人。除了愛情，還有很多理由值得我們活下去。爲了紀念，爲了懷念，爲了守護所愛的人留在這個世界的一切。

日本空難乘客在瀕臨死亡之前的最後一刻，在留給妻子的遺書上寫：“智子，請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就像我要遠行一樣。”

是的，人生就像一場遠行。見與不見，只是時間問題，反正我們終究會在另外一端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