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流浪貓的散文

倒垃圾的時候，一隻流浪貓從垃圾桶蓋上忽然躥過。

我看到它的眼睛很亮，亮的發着幽幽的綠光。它充滿敵意地盯着我，不等我轉頭，它就一頭鑽進了旁邊的綠化帶裏，不見蹤影。

我在樓道里經常看見它，每次都只看到一眼，它就一竄逃走了。它會坐電梯，當然是在沒人的時候。它喜歡蹲在樓道轉彎口的角落旮瘩裏，沒有人看得到它，它卻可以用眼光逡巡每一個人。

那裏是最安全最安逸的也是最孤獨的。

唯一麻煩的是食物。

垃圾桶裏有很多殘留的食物，有骨頭有魚刺，還有一些爛水果。

它不允許別人知道它的行蹤，它害怕陌生人的眼光，它沒有一絲安全感，它從來都只是一隻孤單的貓。

我不得不想起我家曾經養的一隻貓。

它是一隻很老很老的貓，我記事起，它就在我家待了很多年了。它的抓鼠能力突出，個性溫和，愛睡懶覺，受到全家人特殊的喜愛，它就像我家的一個成員。

系在它脖子上的是一根繩子和一隻很重的拖鞋。

冬日，天氣很冷，冷的讓人不敢伸出手。冬日的清晨更冷，冷的讓人不想起牀穿衣，不想走出房間。

但貓已經醒了，它已經躲在了竈臺底下的燒火洞裏，一整晚它都睡在那裏，一整個冬天它都睡在那裏。洞裏有充足的火星，暖暖的。而睡在稻草叢裏的狗就沒有這麼福氣了，它的身子大又硬，根本鑽不進去。

奶奶起的也很早，她穿的厚厚的.藍色棉衣，她會先把貓打出來，然後生火做早飯。

貓懶洋洋地跳下來，弓了弓身子，拖着拖鞋，慢悠悠地走到屋外。

冬日的太陽很好，院子裏灑滿了金色的陽光，貓一整天都會躺在地上睡覺，它喜歡橫躺着，整個身子都舒展開。我喜歡這個時候把它抱在懷裏，它也喜歡跳到我的懷裏，它的毛很軟很舒服，它就像一個軟綿綿的大枕頭。它睡着的時候會呼哧呼哧地打呼嚕，這種感覺很好。

奶奶也會坐在凳子上，她把撿滿炭火的盆放在手裏，手很暖她的臉上打滿了陽光。她口中有很多關於她那個年代的故事，關於貧窮和飢餓。所以她很珍惜現在，她從不願浪費一粒米。

我喜歡坐在她身旁，抱着貓，聽她的故事。

夏天家裏的老鼠很多，它們像嗡嗡的蒼蠅，總會不厭其煩地亂竄。但是無論哪個地方只要貓一去就變得安靜，鄰居都向我家借它，哪怕放家裏幾天也好，吃掉或嚇跑那些老鼠。

有幾次，我失落睡不着了，有好幾天，我生怕鄰居不會再把貓歸還了。

有幾次，它偷吃魚，被打的喵嗚喵嗚直叫。我很心疼，便偷偷把留下來的魚給它吃。

它很貪吃，但它也很敬業。

奶奶跟我說，她年輕的時候家裏窮她不得不去做乞丐，去到處流浪。走到哪算哪，只要能弄一口吃的，不至於餓死在家。

許多親戚鄰居都餓死了，因爲他們根本要不到飯，那時候每個人都窮的沒有飯吃。

要飯是一件很幸苦的事，有時候幾天都弄不到一粒米。餓的發暈，連喊一聲也沒有力氣。只能端着破碗儘量往有人的地方爬。有時候還得去吃樹皮，吃垃圾桶裏別人剩下的爛的東西。

我體會不到飢餓的感覺，卻對流浪這個詞很敏感。我問奶奶什麼是流浪，她看了看旁邊的貓說，就是沒有家，家就是野外，就是一片空氣。

沒有家，我想象着，那有親人嗎？

沒有。

有朋友同學老師嗎？

沒有。

有鄰居親戚嗎？

沒有，什麼都沒有，整個世界就好像只有你一個人活着，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一個人行走着，周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沒有人陪伴，也沒有人分享彼此的時光，對待任何人或事物都會用一種警惕的眼光，沒有安全感。

就像那隻竄進綠化帶裏的貓。

我第一次感到害怕，害怕無家可歸的感覺害怕那種巨大的失落，那種不可想象的深邃的孤獨感。如果整個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活着，那我寧願消失在這個世界之中。

奶奶笑了笑，她說她碰到了好心人，就在她奄奄一息的時候。她想記住好心人的樣子，卻根本記不住了，她已經頭腦不靈活了。不過她倒是把一句話記在心裏，那便是如果你看到一個流浪在外的朋友，請幫幫他。

奶奶說，貓是流浪而來的。無論颳風下雨它在家裏的門口足足蹲了一個星期，怎麼趕它也不走。那個星期，家裏的老鼠倒安分許多。

它一定渴望得到溫暖。

貓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只看到它的脖子上繫着一個繩子，繩子繫着拖鞋。它的眼神很空洞，即使在夜裏這一點也沒有光。

我想，它前一個主人一定是個很絕情的人，至少他沒有體會過流浪的滋味。

春天的時候，空氣好的讓我覺得每一次呼吸都很奢侈。門前的樹，枝頭又抽出一粒一粒淡黃色的嫩芽，剛剛經歷幾場雨，院子裏的水泥地的細縫裏都長出了細芽，整個世界都像翻新了。

漫長的求學之路都是從最美好的季節開始，每次走出家門，我都覺得我應該多抱它一下，好久都沒聽到它呼哧呼哧的聲音了。

每次出門，奶奶都坐在院子裏，她的眼神不行了，她的行動也不太便利，都是我跟她道個別。

無論什麼季節，白天對於貓來說都是睡覺的好時光，它可以一整天都不挪地方，它可以一直睡着，直到餓了。當然是有太陽的時候，如果是陰雨天氣它會蹲在屋子裏，閉目養神，有時候還蹲到了掃把上，怎麼趕也趕不走。

在它的世界裏，每一個日子都是美好而愜意的，沒有悲傷掛在心頭，也不會過於興奮，安然地迎接每一天。

出門在外的時間越來越長，和它接觸的時間越來越少，每次臨走時我最捨不得的就是它，它很溫順，很聽話，它也喜歡躺在我的懷裏，臨走時它喜歡對我輕輕地叫着。我知道它一定也捨不得我離開家。

奶奶終於走了。

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她變老了，她以前是那麼有活力，每天做三餐飯，她口中有那麼多生動的故事，她當乞丐只剩下最後一口氣時，她仍然活了下來。

就像一棵經歷了寒霜的梅，嚴寒沒有讓她屈服，卻讓它綻放的更加完美。

也不知道有多長時間，我沒有坐在她的身旁，和她說話。

貓，終於走了，在一個寒冷的夜裏。

也不知什麼時候，它就變的很老很老了，那天晚上，它一直嗷嗷叫着，它的肚子很燙，我拿涼水冰它的肚子。

它不叫了，慢慢閉上了眼。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會有凋謝的一天。

奶奶和貓都離開了，她們都安然地長眠在我的心裏。在我的心裏，她們永遠不會再流浪。她們都在院子裏沐浴着冬天柔和的陽光，愜意地享受着時光。

那隻每天躲在垃圾桶裏的貓，我並沒有看清它的顏色，它的臉，它還是會躲在樓梯轉角的旮瘩裏，它會坐電梯，會偷偷用警惕的目光注視每一個人。

我多麼希望，它能有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