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攔河壩上的中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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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叔外婆家一里開外有一條河,河的名字我忘了。唯一記住的是河上有一座攔河壩,通到河那邊玲姨的家。

攔河壩上的中秋散文

那年中秋節,媽媽帶着我們姊妹幾個來到叔外婆家的時候,除了玲姨一家,其他姨媽舅舅都已經舉家到達。一羣的孩子吵吵嚷嚷的鬧着要吃月餅,可是本來早就應該到的外公卻還沒有來。每年都是外公給我們分月餅的,一塊月餅用刀切成八塊,每人一小塊,吃完再吵着要,於是外公又切了分。那月餅既是吃味道,更是吃氛圍。

等了很久,還是沒有等到外公,我們實在忍耐不住了,就浩浩蕩蕩地奔向外公住的房子去找他。外公一個人住在對門老屋的一間廂房裏,老屋是老的胡家大院,是外公以前的家,後來被分了,外公只分到了其中的一間。

外公房間的門打開着,散落着一些紙張之類的,還有一個被打碎的墨水瓶,墨汁灑得四處都是。可外公不見了。

找不到外公,我們只好原路返回。路上遇到玲姨和幾個表哥表姐。玲姨一掃往日的和善,我們叫她也不太理睬,只是叫我們不要到處亂跑。說完又一個勁地往前趕路。

趁着玲姨走遠,表哥創奇悄悄地告訴我們外公被綁在了攔河壩上。還有民兵看守着。我一聽,當時就嚇哭了,哥哥只得抱着我送我回家。

大人們聚在堂屋裏商議着什麼,我們想進去,卻被轟了出來。門關了,我把耳朵貼在門縫上,聽到他們在商量怎麼救外公的事。

孩子們卻等不及了,也不知誰召集了一聲,我們又一窩蜂地往攔河壩跑去,臨走之前我還不忘裝了兩口袋花生去,我知道外公最喜歡吃花生。

綁在攔河壩那根粗大的柱子上的正是我的外公,他的腳懸空,從肩膀到腳踝處都纏着粗粗的繩子,被緊緊地貼在柱子上,手腳都不能動彈。邊上貼了一張佈告,四周圍了很多人指指點點地議論着。我們擠開人羣,把外公圍了起來。外公臉色蒼白,神情很冷靜。我抱着他的腳大聲地哭,他努力給我一個微笑:“哭什麼呀?你看外公不是還在嗎?”

“外公,他們幹嘛要把你綁到這裏呀?”我邊哭邊問。外公不回答,只是靜靜地望着我們。

“唉,胡大爺,你貼什麼大字報,看看這節都過不好了。”邊上看了佈告的一位大伯嘆着氣說。

“是啊,貼了又有什麼用呢?平白地給自己和家人找麻煩。”有人附和道。

“就你那字,十里八鄉誰不認識呀?一看就知道是你寫的,明知會被查出來,何必去寫呢?”

外公只是淡淡地笑着,一直不做聲。

“快走!快走!別在這裏嚼舌根,小心連你們一起綁起來!”看守的民兵粗暴地把圍觀的人趕走了。

“小孩子也不要在這了嚎叫了,吵死了!去把路面上的那兩塊磚頭弄到一邊去,不要絆倒路人了。”那看守又衝着我們說。

我們一看,路面真的有幾塊磚頭。哥哥靈機一動,趕緊把那磚頭搬過來,墊在外公的腳底下,這樣外公的腳就踏在磚頭上,不再懸空了,應該舒服多了吧。我偷偷地瞅了一眼那看守,他已經把頭轉到另一邊,當做沒有看到。

外公應該還沒吃早飯,聽說是一大早就被抓過來了。我把帶來的花生剝好,去掉紅皮,一顆一顆地喂到外公嘴裏。外公用慈愛的目光看着我。

“那小孩,不要再喂花生了。這麼幹的東西吃下去,又不喝水,等一下噎死了,叫我怎麼交差呀!”那看守又在衝着我們叫。

我們一聽,也對呀,於是兩個大一點的表哥趕緊回家去弄來一瓶水,慢慢地喂外公喝下。

吃了東西,喝了水,又能腳踏着實地,外公的氣色好多了。我們也不再流眼淚,陪着外公說些家常話。那看守也懶得管我們。

中午時候,媽媽和兩個姨媽來給外公送飯,看到外公就不住地流淚,淚水滴在飯碗裏,拌着飯喂進了外公的嘴裏。外公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聲不響地一口一口地接過媽媽餵過來的飯。

建姨終於忍不住埋怨道:“伯伯,你何苦來着,又不是你一個人過不下去,你去出什麼頭?現在都不知會怎麼樣處理。”

“沒事,總得要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話,否則,這日子再這麼過下去,大家怎麼活呀?”外公淡淡地說。

我們輪換着回家吃了飯,又來陪着外公。攔河壩上人來人往,經過的時候也只是駐足看看,沒有扔果皮出穢語的。跟以往綁在攔河壩上示衆的人相比,外公可謂幸運多了。那些貼在攔河壩上的大字報都被撕下來作爲罪證拿走了,到底寫了什麼,我到現在都無從知道,只是心裏多少猜測得出一點來。

看守換了幾個,第二個比第一個要和氣一點,悄悄地把捆綁的繩子放鬆了一些,所以綁只是成了一種形式。第三個是個年老一點的,就更不像個看守了,還從家裏帶了幾瓣柚子讓我們剝給外公吃。三舅來的時候,他跟三舅輕聲交談了許久,好像是告訴三舅救外公的辦法。之後,三舅匆匆地走了。

媽媽姨媽送晚飯來的時候,月亮已經出來了。這次,她們把我們的飯也帶過來了,說要我們陪着外公一起吃飯過中秋節。畢竟是孩子,覺得這種吃飯的方式很新奇,於是,把外公受難的事丟到一邊,興致勃勃地吃了起來。外公的手也被看守解放了出來,可以自己端着碗,拿着筷子吃了。

那個中秋的月亮,比平時更渾圓碩大,天空也顯得更加純淨深邃。皎潔的月光下,我們陪着外公,或者說是外公陪着我們在進行着一場其樂融融的中秋晚宴。

吃過飯後,外公的事還沒有處理的意見。河風吹過來,感覺到陣陣涼意,外公勸我們回去,可大家都不願意離開外公。折騰了一天,睏意漸漸襲來,我在媽媽的懷裏酣然入睡。

不知道外公是什麼時候被放回來的,第二天早上我醒來的時候,剛好派出所的人要送外公去城裏檢查,說是外公得了精神病,可外公堅決不承認自己得了精神病,死活不肯去。還大罵那些說他有精神病的人。最後,外公是被強行帶走的。陪着去的還有我的幾位舅舅。

我們一直焦急地等着外公回來,傍晚時分,舅舅們回來了,外公卻被關進了精神病院。舅舅說,外公一直罵到醫院,一點也不配合醫生檢查。說自己清醒得很,絕對沒有精神病。醫生也就是象徵性的做了檢查,最後說就憑外公在醫院的表現不用檢查都可以判定他是有精神病。在場的人都有同感,於是外公就被關進了精神病院。

“外公怎麼可能有精神病呢?醫生是亂講的`。”我怎麼也無法把外公跟那些精神病患者聯繫起來。可是,舅舅、姨媽和媽媽似乎一點也不懷疑,還很高興。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派出所那個瘦高個的所長來找舅舅,要舅舅找個付不起費用的理由早點把外公接回來,說在那裏呆久了,沒有精神病也會弄出個精神病來的。他說的話剛好被我聽到了,我有些糊塗,問媽媽,媽媽訓了我一頓,叫我不要管大人的事。

大家商量着第二天去接外公,可是下午的時候,精神病院卻把外公送了回來。說是外公在那裏大吵大鬧,影響了他們的正常秩序,他們沒法收容他,只得把他送回來。

同來的有一個醫生,聽舅舅說就是昨天幫外公檢查的那位醫生。臨走的時候,他湊在舅舅的耳邊說了寫什麼,舅舅滿臉感激地點了點頭。

外公寫反動大字報的事,因爲外公是精神病患者也就不了了之了,大家心裏都輕鬆起來。

後來,我聽舅舅說起這件事,才知道,那醫生最後湊在他耳邊說的話是外公根本沒有精神病,正常得很。

事情過去許多年了,如今又到中秋,不知道早已與我們陰陽兩隔的外公在那邊是否安好?當年或明或暗幫助過外公的那些善良的人現在何處?故鄉的攔河壩,今夜月色是否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