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起身散文

地處滇北的巧家，是山的世界，而在老輩人的心目中，每一座山裏都居住着一條龍，年輕人卻是不大相信的。老輩人是親眼見過龍的，有人看見龍從天上掉下來，摔在地上，摔死了，不知道這個龍是生了病還是受了天譴，大家偷偷的將龍埋了，埋龍的地方就在紅路村，叫做鯉魚堡。也有人在玉屏山上挖礦洞的時候挖到了龍，水桶粗，不知其長，順着山洞橫切了一截，煮了吃，味不佳。然而也不敢繼續挖洞了，那遺棄的洞口像一隻紅色的眼睛，一直到現在，盯着蓮塘，盯着魁閣樑子，不知是恨是怨。我親自去那眼睛裏面考察過，底部有圓形的洞穴一個，直徑大約有五六十釐米，深不見底，並沒有發現龍的骨頭。

龍在山肚子裏修煉，成了正果就要起身歸海了。我小時候，每年都會遭遇幾次龍起身。離縣城不遠是大沙壩，從大沙壩南行五六公里是紅路大沙溝，這兩個地方都是龍起身的慣用通道。龍從山肚子裏出來，通過大沙壩或者紅路大沙溝進入金沙江，然後再從金沙江入海。看樣子龍得道歸海的'路也挺長，九九八十一難是難免的。

龍有多種，有石龍、木龍、豬龍。石龍起身時，前頭一團清水，頭上頂着一個比幾間房子還要大的石頭，所過之處往往留下無以測量的泥沙和巨石，破壞力極強，什麼擋道便摧毀什麼，無一倖免。神奇的是龍起身過後，一些泥沙會留下來，大石頭卻會慢慢消失掉，不知去向。木龍較爲溫和，龍頭也是一團清水，上面浮着一根古怪的木頭，動靜並不大。豬龍前頭是渾水，身後拖着泥漿沙石，看似不溫不火，兇猛程度卻不亞於石龍，如果發現溝壑上架着橋樑，它們一般是要毀之而後快的。

龍起身是很嚇人的事情。龍起身時，溝裏不能有火，有火龍就停住不走了，月母子不能看，月母子看見了龍也就不走了。龍一停住，那可不得了，見橋斷橋，見樹倒樹，見房毀房，毀掉一個村莊的事也是有的。巧家的古縣城就是被龍起身毀掉的。

龍並不想擾人，起身一般在深夜，但紅路大沙溝曾發生過傍晚龍起身。一個月母子正在溝裏洗衣服，躲避不及，看到龍了，龍的眼睛有小碗那麼大，發出綠光，瞪着。月母子頓時嚇傻了，僵在那裏動彈不得。好在有一個老者正坐在村口的黃桷樹下歇涼，看見了這怪異的一幕，趕緊小跑過去，一把扛了那月母子就往村裏跑。這時候，村裏的人都被驚動了，全都跑到村口來看動靜，只見沙溝裏泥水倒流，泥沙水石往山坡上跑，泥漿就要漫到紅路街了，人們驚慌地往後撤。這時候，道士馮先生急中生智，呼叫每家每戶都將大公雞趕到溝邊來，一時羣雞洶洶，鳴聲徹天，龍被嚇退了，紅路街逃過一劫。老輩人曉得，龍是怕雞的，因爲雞會啄瞎它的眼。在遇到地震的時候，老輩人也是不停地喚雞，他們知道地震是因爲馱着大地的鰲魚打瞌睡了，喚雞啄鰲魚的眼，鰲魚不眨眼，地便不動了。所以在巧家壩子一帶有鰲魚眨眼地翻身的說法。

龍起身前，一般是會有兆頭的。天象會異常，山裏邊會發出咕咕的聲音。甚至有心善的龍化成人來向人打招呼。有一次大沙壩有龍要起身，需要從水口廟溝進入金沙江，水口廟裏的老和尚朦朧中看見一個穿青衣的人向他走來，說，我要走了，你們擋了我的道，麻煩你們輾一輾。老和尚知道是龍要起身了，趕緊叫醒其他僧人逃往高處。一會兒電閃雷鳴，風雨大作，大石泥漿滾滾而至，頃刻間廟被擠碎淹沒。廟沒有了，和尚們的命卻保住了。這個廟至今也沒有重建，所以今天的水口廟溝裏並沒有水口廟。

有一年，大沙壩上面的山裏響動了好久，就像有一座榨糖的榨機在山肚子裏運轉，附近的村子裏都知道又有龍要起身了，大人們憂心忡忡，叮囑小娃兒不要到水口廟溝玩耍，放牛也要小心。一個深夜，狂風暴雨，雷聲震天，地動山搖，轟隆隆的聲響從地底傳來，龍起身了。雷公是要監視龍起身的，如果發現龍搞破壞，就用閃電霹龍的頭。當然也有一些龍並沒有那麼聽話。人們在驚恐中捱過了一個無比漫長的夜晚，第二天出門一看，發現大沙壩成了巨石陣，數不清的大石頭擺滿了大沙壩，一般都有一間房子那麼大，有的有五六間房子那麼大。水口廟溝的兩座橋也被龍毀了，橋上原本是裝了十八把屠龍劍的，不管用，這個龍太厲害了。

後來我進了學堂讀了書，知道了有一種地質災害叫泥石流，我懷疑龍起身就是泥石流，但被長輩警告，不許渾說，長輩們依舊十分的敬畏龍，生怕我的話得罪了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