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夏天散文

一

幾乎每天下午都會有個年輕的女人擔了一擔鮮魚過來，在我們店前售賣，她的魚是從沅江裏打撈上來的，比起菜市上的池養的激素魚來健康又便宜，雖說常常是下午纔來，已然過了人主婦們採買菜、疏的高峯時間，但她的生意卻一直逆市而旺，每每一擔幾十斤的鮮魚，總是極快的一售而空。

這一日，她的魚筐裏有平日裏難得的黃澀蠱魚（純屬音譯，本地人對一種魚的方言稱呼，這種魚味美、肉質細膩，表面偏黃、少刺而且能分泌一種叫人肌膚髮澀的液體，我實在不通這方面的知識，不知道這種魚的學名叫什麼！對不起各位了！）。

這種魚平日裏在菜市上因爲價格昂貴，雖味道鮮美卻也鮮少人問津，銷路並不好。這女人的黃澀蠱卻是自家的魚船打撈上來的，因了平價的優勢銷路自不待言；黃澀蠱生長緩慢，加之近年沅江裏過度的打撈，現在即便是自行打撈的魚船，也極難得到黃澀蠱魚了。

老公一聽說有黃澀蠱，就趕緊去魚筐裏挑了些幾尾大個、鮮活的買下，送回家裏用清水桶蓄養着，預備晚間做鮮魚湯。

三歲半的兒子樂樂，正在上幼兒園的小班，每天放學，都是婆婆把他和上學前班的小侄子天天一同接回家。婆婆接了二個孩子後就要忙着去做飯了，小侄兒天天上學前班，每天放學後也有許多的作業要寫，每每這時樂樂就會陷入短暫的“孤獨”中，百無聊賴之餘，樂樂總愛在家裏的每個角角落落裏漫無目的地搜索，以期有意料之外的驚喜。

這不，當他像往常一樣，又開始在家裏“尋幽探密”時，很快就喜出望外的發現了養在水桶裏的魚，接着又發現奶奶擱在桌上忘了收起來的“足光粉”。他正自琢磨着要怎麼把兩樣新事物進行有趣的組合時，一時在街上看到賣魚人用磨碎的飼料粉餵養金魚的畫面，就忽然涌上了他充滿創意的大腦袋，如是，樂樂三二下就拆去足光粉的包裝盒……

樂樂是在拎着除去外包裝的足光粉，圍着魚桶轉了無數圈之後，才最終決定往裏投放粉劑的劑量的。同一時段，婆婆正好背對着兒子在砧板上切生脆生脆的黃瓜片，切着切着婆婆突然覺得的後背脊傳來一陣熟悉的寒涼，這感覺她一點不陌生。上一回樂樂和天天把她藏在牀底下的一筐土雞蛋砸了滿屋時，她就曾有過這種寒涼的感受。所以奶奶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看不打緊，剛剛好不偏不倚的抓獲了樂樂用足光粉餵魚的“作案”現場。

聽到奶奶一聲條件反射似的驚呼後，聰明的樂樂深知大錯已鑄，立即伶伶俐俐的扔了手裏的足光粉撒腿就跑，逃到天井時發現天井一角有張矮木桌，樂樂立即矮身爬了進去，藏到桌子底下。其時，婆婆正爲他是否口誤食了“足光粉”而驚恐，扔了手裏的活計，急急的追了樂樂出來，一時發現就他藏身桌底，可偏偏桌子太矮，婆婆是爬也爬不進，抓也抓不着他。

聞訊趕來的小侄兒天天，自告奮勇請命去桌底抓樂樂，樂樂見了天天，忙往旁邊的樓梯的畸角里爬過去，畸角處堆放了一些雜物，窄得剛剛好容下樂樂，天天也只得趴在桌底下無能爲力。

抓是抓不着了，婆婆只好哄樂樂自己爬出來，可任天天用什麼玩具誘惑，任奶奶怎麼哄勸，樂樂就是不肯從畸角里爬出來，不一時樂樂額頭上就讓畸角里的蚊子咬出了大大小小的包來，祖孫三人僵持的好一會仍是沒有結果，婆婆只好打發小侄兒來店裏找我！

當年看《大宅門》時，我曾經看到過類似的情節，童年的白景琦拿六味地黃丸喂死了爺爺的金魚，那時我還有會心一笑的心情，心想着這孩子還是淘得有點特別的！當時的我那曾想到，會有一天自己也生出這樣一個淘得很“特別”的兒子。

知子莫若母，我是知道樂樂的心病，他是覺着自己做錯了事肯定是要挨罰，所以藏於畸角遲遲不出。直到我向他承諾全家人都不會責罰他，只是想知道他有沒有把那些足光粉吃到嘴裏？他這才慢慢的從畸角里往外面挪了一點。小侄兒一時沒了耐性，叉着小腰罵樂樂“你出不出來，不出來我揍你！”

這倒好，兒子原本挪了幾步的.，又讓天天給嚇了回去，打發走了侄兒，我又一次跟樂樂保證，保證不打他而且也不讓哥哥揍他，他這才左右的瞧了瞧，發現哥哥不在旁邊，奶奶也去做飯了，才放心的從裏面爬了出來。一出來就一把摟住我的脖子，再也不肯呆在家裏，非得要跟去店裏。行至半路，樂樂伏在我耳邊小聲的說：“媽媽，我沒有吃那個（足光粉），我只是給魚餵了一點點，它們不會撐死的！”

二

經歷了一年半有餘的幼兒園生涯，樂樂愣是啥字也沒有學會，眼看下學期就要上中班了，正值我憂心忡忡時，剛好收到幼兒園的暑期補習計劃，假期裏幼兒園安排的專門學寫數字的補習班，正好我意！

老師給樂樂發了一本上面印滿阿拉伯數字的書，靠左邊的一豎條是彩印的數字，餘下的全是顏色淺淺的字跡輪廓，是給孩子跟着描摹的，就像練字的字貼兒一樣，兒子每天白天在學校學認一個數字，晚上回家就跟着書本上的字印淺跡自已摹寫數字。

“0”和“1”對樂樂來說沒什麼問題，他頂多只是倒着筆畫從下往上寫這兩字，我只需在一旁稍加指導，告訴他寫字應該從上往下、從左往右，基本上這兩個數字都是他獨立完成的。

可是，再往後的數字就不成了，從“2”開始樂樂就聲稱“不會寫”，我只好手把手的教他，先是教他握筆的姿勢，然後握着他的小手，教他循着紙上的淺跡慢慢的劃。他還不懂什麼叫“橫平豎直”？也不知道什麼叫“弧形要圓滑”？我只能通過手上力道的輕重，傳達給他我想要的程度，這種時候，我總以爲是言傳是不如身教的。

教他寫了幾行後，我便逐漸的減輕了覆在他手上的力道，只任由他的小手緩緩使力並自主移動，只在他行將出錯時引導他的手往正確的方向走，他似乎找到些感覺了，知道什麼地方該圓，什麼地方該拐了，我由是試着鬆開他的小手，鼓勵他自己獨立的完成餘下的幾行字。

他先前還有些着急，雖然是遵循我教他的姿態，但用力過大時筆畫就拉會出老遠，我幫他擦掉多餘的一截後，鼓勵他重新慢慢的來過。這回，他居然完成得很漂亮，不一會兒就寫完了，寫得還有模有樣的。

只是樂樂還年幼，手上的力度仍嫌不夠，有的地方仍然寫得不夠圓滑，有的地方有過於清淺，但，在我看來這已經很了不起的進步了，所以也不再苛責他，還給予了他表揚的親吻。樂樂也爲自己完成了整頁的作業而顯得相當高興，興高采烈的收起書包，間或的還哼着別人怎麼聽也聽不懂的小曲。

這會兒，他已經學到“5”了，基本上都是我用這樣的方法一個個教出來的，老師也很認可他的學習，每每在他在練字書本上，打上大大的“優”字！可惜樂樂不解“優”爲何意？我指着“優”字問他是什麼時？他聲怕我怪責他，立馬急擺雙手跟我解釋說“媽媽，那不是我劃的，是老師劃的。”

一晚，樂樂寫完“5”以後，他像往常一樣開始往後翻，翻到“8”那一頁時，他忽然停止了翻動，目不轉睛的盯着頁面上的“8”，和旁邊助記的葫蘆圖案，一時臉上又露出欣喜的神色，指着助記圖畫上的那個小葫蘆問我：“媽媽，這是什麼？”

樂樂會這麼問，讓我感到有點意外，他平日裏最愛看的動畫片裏就有《葫蘆娃》，兒子一向對動畫片裏的形象都是過目不忘的，他應該是很熟悉這個形象的，爲什麼今天反倒問起我來了？

“是葫蘆啊！”

我帶着疑惑，但還是再一次告訴了他，他聽後狡黠一笑，跟着神祕兮兮的把小嘴湊到我耳朵旁，小聲的說：“媽媽，我知道，我告訴你哦，這個葫蘆裏面有一個葫蘆娃！”

無語，我這兒子還真是很會聯想，我得先去暈一下了！

三

九妹妹的寶寶辦十朝酒的那天恰巧是週六，樂樂不用去補習班，我就帶了他一同前去探望九妹妹和她的寶寶——小七，樂樂早就吵着要去桃源玩的，聽說這回能帶上他，興致那叫一個高昂，一路上不停的問我：“媽媽，這是哪兒啊？什麼時候到桃源啊？”

等終於到了妹妹那兒，兒子見到滿屋子前來獲喜的客人，“人來瘋”的毛病又犯了，他像匹脫疆的小野馬，在九妹妹屋裏瘋跑，跑了一會兒又吵着說“會熱死！”明明屋裏是開了空調的，他還硬要叔叔（九妹夫）把風扇打開，吹得坐在一旁的幾個年青人（九妹夫的朋友）冷得直叫喚。

吹了一回風扇，樂樂又自顧自的在屋裏翻起了筋斗，也不管屋裏到處都是人，東一腳西一腳的踹在別人身上，惹得大夥像看小猴戲似的看他耍寶。

九妹夫不是桃源人，這屋是他是在桃源工作期間租賃了暫住的，相對的簡陋些，來了客人燒茶水也是多有不便，他如是準備了一些瓶裝的純淨水給客人飲用，樂樂一時又不高興了，嫌棄“娃哈哈”不好喝，非要吵着要“冰紅茶”。

叔叔歷來寵他，見樂樂不高興了，趕緊趁着送朋友們去酒店休息的當兒，帶着樂樂同去買紅茶，不大一會兒，樂樂就心滿意足的攜着紅茶與泡泡糖歸來。

九姨問他“叔叔給買了幾顆糖？”他數來數去，老是十顆、八顆的弄不清楚，在吃掉了幾顆後，他終於整明白了，高高興興的跟九姨彙報“還有四顆。”

不一會兒孃家的叔伯、姊妹們也都到了，二叔、二嬸攜了五弟剛出生四個多月的兒子小六同來。上次見到小六時，他還是剛剛出生幾天的奶娃娃，看不出形貌如何，現下的他已經長成了一個可愛又白嫩的胖娃娃，又因爲穿得粉粉的，惹得樂樂老是不停的叫他“妹妹”。

小六還小，整日裏只是一味的睡不醒，樂樂想跟他玩會兒，一時捏他的小鼻子，一時又掐他的小臉蛋，可無論樂樂怎麼折騰，小六都只是倦倦的睜一下眼，瞟一眼樂樂然後又閉上眼睛安然的睡去，樂樂一時便對小六失去了興趣。

小六不理樂樂，樂樂又發現了躺在牀上極小的小七（九妹妹的新生嬰兒），樂樂對着躺在牀上的小七寶寶左看右看，看了半天終於發現了問題，小七寶寶的下半身用尿布包裹着，兒子驚訝問九姨：“弟弟的腿腿和小腳了？”

引得衆人跟着一陣鬨笑，樂樂便也訕訕的笑着跑開。

比起兩個小得不會說話、不會走路的小弟弟，樂樂更樂意跟着叔叔在烈日下四處奔走。在酒樓吃過午宴後，我們原本是預備馬上回家的，在妹夫的極力挽留下，叔伯們決定由男賓們先行回家看房子，女賓們一律留下。結果纔剛剛高中畢業的十弟（九妹妹的胞弟），因爲是大男孩了，也被媽媽遣返回家，只有我家樂樂和小六因爲年紀尚幼留了下來，妹夫在他供職的酒店安排了兩間客房供客人休息。

我們這羣孃家親戚，被妹夫安排在一處，隔壁相鄰那間就安排了妹夫的那羣朋友，他們過來串門時跟我說起樂樂的勤勞，說樂樂去他們那邊時，找了許多的水杯倒茶，一個一個的問他們“渴不渴？要不要喝茶？”

他們大約還以爲小樂樂是幫叔叔招待客人。他們那裏知道，樂樂一向有“飲水機過度狂熱症”，一看見水就一定要倒，而且一定要倒完整瓶。我們的房間裏，飲水機裏僅餘的不到十分之一瓶的水，不一會兒就給他浪費完了。

沒有水玩了，他又開始搶小十一阿姨玩的電腦，戴着耳機裝模做樣的聽了一會，小阿姨逗弄着問他“好不好聽？”

他還煞有介事的點頭稱好！其實壓根就沒有人放音樂，之前小阿姨是在跟人玩語音聊天，這會子早關掉了。

不一會兒，樂樂就厭倦了無聲的“音樂”，扔了耳機去搗鼓電視機去了，結果翻來翻去也沒有覓到他想看的《喜羊羊與灰太狼》，還一下子翻到了尚未開通的付費頻道，他着了急扔下遙控器，忙跑到我身邊直嚷着說“電視壞了，電視壞了，我要去告訴熊伯伯的媽媽去！”

大傢伙被他的一席話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都一個勁的問我電視壞了跟“熊伯伯的媽媽”有什麼關係？

其實，樂樂的這個說法還有個典故，之前有一次家裏的數字電視到期要續費了，我們到晚間才發現。樂樂看不到他喜歡的動漫節目，就一直不停的吵，逼着我馬上去交錢（他聽到我跟他爸說電視欠費要交錢了）。我給樂樂解釋了半天關於夜間無法續費的因由，又給他說“收錢的阿姨這會兒都下班了。”結果樂樂卻說“那你去她們家交嘛！”

我實在被他糾纏得不行，只好哄他說“錢繳上了，可是電視機又壞了，所以看不到節目。”樂樂思慮了半晌問“媽媽，這電視機在那裏買的，爲什麼是壞的？”

我就隨口應着“在熊伯伯（兒子認識的一個賣電腦的街坊）那兒買的！”

兒子短暫的沉默讓我誤以爲他不會再刨根問底了，誰知他竟然是在蘊釀憤怒，不一會他就憤憤的說“我明天去告訴熊伯伯他媽媽去，他賣壞電視機給我們？”

看着兒子生氣的小模樣我一時無語，平日裏他任性時，別人總是善意的恐嚇他說“我告你媽媽去！”

大概在他小小的心裏，就覺得告訴媽媽是大的懲罰。外婆阿姨們聽到我說起的緣由後，都差點沒爲孩子的天真笑岔了氣，兒子卻頗不以爲然，不理會一羣大人自顧自的去玩他的。

除了玩水、玩電視、玩電腦，樂樂可以玩的東西還有沙發，房間裏的沙發上三塊蓬鬆的軟墊，被他分別請到了地上，然後，他從沙發上開始，依次的往坐墊上跳，然後又從坐墊上爬起來，依次的跳回到沙發上，如此這般的循環往覆、樂此不疲乏，一直到叔叔宣佈要吃晚飯時，他才停止他的跳躍運動。

樂樂聽說要去吃晚飯了，急得跟什麼似的，猴急的找着被他不知道扔到那個角落的鞋子，叔叔問他爲什麼要急着吃飯時，他回答“黑噠，我要回家了！”衆人逗他說不許他回家時，他還不依，小破孩子還真以爲叔叔有多樂意留下他這個“混世魔王”！

說是吃飯，樂樂還真沒怎麼吃，因爲整個下午他都不停的吃着零食，有叔叔買的水果，有外婆買的冰激淋，有小阿姨買的零食和飲料，反正他的嘴巴是一刻也沒有消停過。

吃飯時，樂樂幾乎是粒米未進，只吃了一點菜。然後，他就自己扒了上衣說是痱子癢，徑直跑到空調機下面去吹涼風去了。卻因了餐廳裏的立式空調的風窗太高，壓根兒夠不着，又惹得衆人一陣轟笑，兒子也不以爲意，自己找了一把凳子，爬到凳子上惦着腳尖去夠那一縷縷從機器裏飄散出來的涼風。

等吃完飯，我預備着向妹夫道謝回家時，樂樂又着急了非要我等等他。他徑直跑到餐廳的吧檯裏面，問服務員要了一個飯盒，說是要給他爸爸裝飯，還說“天黑了爸爸沒吃飯會餓死的！”我告訴他奶奶已經給爸爸安排飯了，他卻只是不依。

樂樂跑到餐桌邊爬上高背椅，從小木桶裏給爸爸盛了一小勺米飯，然後又找了雙大筷子，說要給爸爸夾菜，小阿姨幫他夾了一塊魚肉，他說什麼也不肯要，說是：“魚肉好辣的，爸爸不吃！”他專揀小菜夾，夾了一根空心菜和兩黑木耳放在飯盒裏。

看來樂樂是把平常奶奶說的話，都記在心上了，奶奶一直說他爸爸太胖要少吃肉、多吃蔬菜。樂樂裝好了飯菜，又去找服務員阿姨要來了一次性的筷子和袋子，把盒飯裝好了他自己拎着，說是要帶回家給爸爸，惹得桌上的外婆和阿姨們，都笑嘆他的人小鬼大。

母子兩個，別過了衆人上車回家時，天色已然暗了下來，樂樂這時就忘了飯盒，光顧着看車窗外閃閃爍爍的小星星，還一個勁指着天空的星子說“媽媽，你看，那些星星比我們家那兒的，要大一些哦……”

說着說着，樂樂竟然睡着了，到家後我把他從車上抱下來放到牀上時他才驚醒，立馬從牀上坐起身來問我“我給爸爸帶的飯呢？”我拿出飯盒遞給樂樂，爸爸正在一旁好奇的看着，他想知道兒子給他帶了什麼飯菜？樂樂接過飯盒打開時卻失手把飯菜灑了，看着飯盒裏僅餘的幾粒米飯，樂樂立時眼淚狂飆，邊哭邊嚷：“爸爸沒得飯吃了！”

結果樂爸哄了半天，樂樂才止好歹止住了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