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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的傷感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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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我的葬禮能夠在我將要死去的卻還未真正死去的時候舉行。

葬禮的傷感散文

在某個冬日的午後二時——一天中最和暖的時候,我和參加葬禮的人們隨意地坐在平整的草地上,鋪上野餐布,像從前那樣平心靜氣地交談,就像在開一場普通的歡送茶歡會。

我會親耳聽見我的悼詞,親口述說永別後的思念,親身鄭重地與愛着我的人們道別——代替不知真假的眼淚、意義不明的飯局和無法傳達到的心意。

我一直不明白傳統葬禮的意義,人們做着無謂的事說着亡故者再也聽不到的話,看着裝飾後的軀體放在黑袋中進去,化作無人認識的白灰後出來。殯葬師拿着小刷子和小鏟子,把碎裂的白灰一點一點地掃進去,像在打掃一捧塵埃。

這讓我不禁想到我的生命和生活都只屬於我,而我卻只能在他人的記憶中得到永生。死亡,不過是扼斷了我本身創造的可能,而關於我的所有一切,仍在活着的人心中反覆地被咀嚼着,有時甚至還要吐出來看一看,發現沒什麼新增添的了,才肯和着淚水吞回去。

這也是我不同意作家、詩人和哲學家們認爲的“死亡不過是一次別離”的原因。別離這只是暫時的,再如何艱難,都有重逢的可能性。離人在腦海中的樣子是能夠被增添的。我們能從他人口中得知他的成長,他仍鮮活地存在着,得知所有關於他的記憶仍與現實有連接點,過去不算真的過去,我們與他仍擁有未來。死亡卻不是這樣的。

死亡是被掐斷的情感,被終止的創造,被堵上所有“可能”的不可能。

所以我們傷心,我們後悔,我們在睹物時悲嘆,在一切重歸塵土時落淚,在反芻記憶時創造無數個假設來尋求安慰。

我曾看到過一段視頻,一位母親抱着她的嬰兒在超市電梯上緩慢地上升着,在到達二樓的那一刻,踩板鬆動,她的下半身在瞬間被捲入正在運行的電梯中,我不知道那一刻的她是否感到了疼痛,我所見的只是她被吞沒的前一刻努力把孩子交給了趕來幫忙的路人。然後完全消失在電梯之中。

一分鐘都不到的視頻,錄下了死與生的`一切博弈。

那位母親在電梯上時也許還正盤算過要給孩子買什麼牌子的奶粉,家中的丈夫也許已經在做午餐,想象着妻子到家時看見一桌飯菜的幸福樣子,也許接過孩子的那名路人在走向電梯時還羨慕過她們母子的和睦親情。然而誰能想到一分鐘後,這位母親會成爲電梯中的亡靈連屍骨都不見呢?誰來得及告別?誰又能做好準備迎接這個意外的來臨?

沒有誰,他們都不知道,所以到最後只能呆立着,不知所措。

我也不知所措。我在想,那位嬰兒長大後若是再來到這個超市,憑着這一份記憶,他還敢像普通顧客那樣坦然地把腳踏上這部電梯嗎?他難道不會想“我踩上的是我母親拼死給我的生”嗎?他難道不會後悔,不會在回憶裏懊惱嗎?而他的母親能明白他的自責,能聽見他的呼喚、他的思念嗎?若是現實一些,我當然明白,她是不可能知道的。

遊識猷曾說:“我們都來自已逝的恆星,仰望星河,就是在凝視未死的同伴。”

歷史總是相似的,此刻我在凝視的,未必不是他人的另一種可能;我在哀嘆的未必不是他人已經歷的記憶;我在撰寫的,未必不是他人在午夜夢迴後一次次後悔的內容。

也許記憶真的毫無意義的,若不是貢獻傑出、叱吒風雨的人物,等到記得自己的人都逝去了,也就徹底泯滅在了歷史之中。但實際上,即使最受人敬重,被所有人銘記的人,也躲不過億萬年後,宇宙消散時的泯滅。《星雲裏的錯》中有這麼一句;“總有一天我們的努力將會重歸於土。”

但是就如同旅行一樣,它本身的無意義就是最大的意義。我們需要這些無意義,我們的生命本就是千萬個無意義組合成的有意義。

當我們風燭殘年之時,回想往事,發現從前有那麼多次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中苦苦掙扎;那麼多次爲了沒有結果或是明知錯誤的事選擇埋頭努力;那麼多次在徘徊猶豫之中不得不選擇放棄……在那些時刻的悲痛欲絕刻骨銘心,到了合上雙眼時都只是嘴邊那一抹雲淡風輕的笑意而已。

但你能因此說你的整個一生、所作所爲都沒有意義嗎?你能說在春閨夢等一個已埋骨無定河中之人是沒有意義的嗎?你能說白紙鉛字中那些從未存在但永不死去的人是沒有意義嗎?你能說電梯前母親的那一託舉在她將死的那一刻是沒有意義的嗎?

天地浩大,紅塵萬丈,我們已足夠渺小,渺小到在宇宙興滅之中,我們連骨灰盒中的那一捧塵土都算不上。但是即使對宏觀而言都是沒有意義的,即使生與死都是暫時的,我們卻又都在當下經歷着,那麼好或不好,又怎麼去算呢?怎麼去記得,怎麼視而不見,又怎麼跨越呢?

所以啊,我想要一場這樣的葬禮。在我仍然在世卻將要死去的一個冬日的午後,在一天中最溫暖的時刻,我和所有他人記憶中的我坐在平整的草坪上,鋪上野餐巾,平心靜氣地交流着從前的無意義,讓這些“無意義”組成一場有意義的葬禮。這樣,到了真正分別來臨的那一刻,不會再有戛然而止的驚痛。不會再有措不及防的震怒,不會再有值得無數次自我安慰的假想遺憾。

到了夕陽西下的道別時刻,所有人都有了“踩上電梯”的準備。我會一邊擁抱一邊送走記憶中的無數個我,看着他們將一成不變地漸行漸遠,然後與我生死相隔。

最重要的是,我們都不會在這場葬禮上說出“再見”。因爲記憶與我已經不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