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半日散文

雲青青兮欲雨，透過藍色的細紗窗看到黛色的微雲。春雨細密，伴着天際的雷鳴，竟給人輕舞飛揚的飄渺之感。站在家門口目送爸爸上班，一擡眼就能望見屋頂樓欄處懸吊的綠植，一籃萋萋荒草，想必這一場天街小雨過後，也會綠染窗前吧。

居家碎日，舉步忒艱，多半是微恙小懶，睡夢裏卻是萬水千山，晝夜顛倒裏徒增鬱結。昨兒，媽媽見我鬱鬱寡歡，手不釋卷，非要拎我外出，全然不顧我一身的不合時宜。我竟也穿着紅風衣和齊跟的西褲，踩着高跟鞋和她去翻山越嶺了。

媽媽說，要去採菊花芽兒。

不曾久居鄉野之人，大概不會知道菊花芽兒爲何物，但是即便安居鱗鱗大廈間，也該知道小雛菊的姿容，五月花海，山野間便到處是它婆娑的身影。小雛菊不是花店裏的點綴，而是鄉野間的雜草，在農人的眼裏它不曾有過花兒的待遇，可是它卻開得洋洋灑灑，熱烈而奔放，一派無畏的天真爛漫。而菊花芽兒就是小雛菊面對這個春天最初的顏色，那些挨挨擠擠的綠芽兒從那些枯萎的花杆根部活潑潑冒出來，在枯黃的草叢、荊棘間分外顯眼。縱然採摘的人毫不留情，它也會在一場春雨後再次綻綠，那煥然一新的層層綠意，彷彿是它取之不盡的汩汩熱情。善感的人兒，想得多了，會不經意打溼眼眶，想到那些以小雛菊命名的悲傷的故事，還有它那個不爲人知的花語：深藏心底的摯愛。

當我站在山腳，看着漫山荒蕪的底色裏殘藏的星星新綠，心底是漫延的悲慼，等漫山的淡黃色小雛菊開放的時候，我是不是已身居廟堂？會無顏再見這些甘於落寞的，自由而執着的'精靈。

山間有人家，山麓的小房子裏有媽媽相熟的人，一個老婆婆正坐在門前的馬紮上悠閒地望着山間，順着她的目光望去是一個裹着淡黃色圍巾的少婦，那是老婆婆正在勞作的女兒。媽媽看我穿着不便，就讓我坐着和老婆婆聊天，她則順着山路去少婦勞作的地界兒，採菊花芽兒去了。

老婆婆安然地和我打過招呼，仍舊悠閒地走神，時不時咀嚼着什麼，那滿是皺紋的嘴角像是蠕動着往昔的記憶。我安靜地坐在她身旁，看前廊裏晾曬的山楂皮兒，一隻毛色乾淨四肢頎長的貓兒，還有午後歇灑進來的陽光。山間寧謐，只聽得到犬吠鳥鳴，“時鳴春澗中”的意蘊，會讓人恍然覺得時光靜止，生命止息。

我和老婆婆閒聊了一會，聽她講她老家山間的小女娃遠嫁他方的故事。老婆婆的家在南面的南面，那裏是山間的山間，她是隨自己的小女兒來到這裏，因爲大女兒病歿，小女兒便嫁給了自己的姐夫，擔負起姐姐的責任，而那個善良年輕的小女兒就是山間那個勞作的少婦。我起身和老婆婆告辭，爬上斜坡去找媽媽。

媽媽只顧和那個勞作的阿姨說話，那些碎碎念多半都是關於我小時候：

“她從小就枕菊花枕的，那時候就給她採了山菊花曬乾裝枕頭，別人抱抱她都能嗅得到她頭髮裏的香氣。長大了在家還是枕，前些天她爸爸還給她裝了一個新的。”

“她從小就跟着我，我可沒撇下過她，是我一手帶大的，可能也因爲這樣，我總是偏向她，我小閨女總埋怨我呢。小時候還能帶在身邊，長大了想常常見也見不着了。”

“。。。。。。”

我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撥弄着那些綠芽兒，聽着媽媽的絮絮叨叨，那些話語的縫隙裏都是對往日的留戀和不捨。我是她的寶貝，就像自己精心打磨的一件傑作，所以我在她心裏、眼裏永遠不會長大，她會像對小時候的我一樣，想走的時候把我拎上就走了，而我只需要聽話。我的長大，我的想離開，在她看來都成了深切得不得了的傷痛，她深怕她的傑作有丁點兒的損害。所以她寧肯把我圈在家裏，用自以爲好的方法讓我儘可能少地接觸這個社會，可是她不曾知道我早已不是她曾經的“愛偶”，我有自己的主見，而且熱切地嚮往着自由，哪怕面臨着面目全非的塗炭。可是，她該會有多傷心呢，所以我還是會聽她的話，在她這麼無私又自私地愛着我的時候，聽她的話。每個媽媽大概都會這麼愛着自己的女兒，希望無風無雨，歲月靜好，可是這相對於漫長的人生，無非是個童話，是個讓成年人覺得特別沒勁兒又特別心酸的童話。

我一個人踩着荒草往山上爬，枯黃的草葉有些滑，田間的荊棘會時不時鉤掛住褲腳，在褲子上扯出一些線頭。眼前的桃樹已經咕噥出一個個花苞，遠望是鱗次櫛比的村屋、蜿蜒而上的山路，無比空曠和淺色調的背景上點綴着幾個墨點般的鳥窩。

一個人觀望久了，就習慣了旁觀者的角色，就再難入戲，好像特別懼怕身處其中的迷失，總會在熙熙攘攘的人羣邊彷徨，唯恐一個轉身就再也望不見自己的面影。我踩踏着那些枯萎的落葉，在一簇簇菊花芽旁嗅得到那些乾枯花杆上殘存的芬芳。

和媽媽一起回家，媽媽說，等你考完試再帶你來，桃花就會開滿山了。

那小雛菊也會漫山遍野了吧。

現在窗外的雨，已匯成淙淙的水流，輕輕淺淺的樂響，想必春意繁華，一個月圓月缺，就是山花爛漫笑春風了，那些潛藏和隱忍的摯愛也會開放地瀟瀟灑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