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雪散文隨筆

馬村之梨者名酥，濟源五龍口之佳果也，譽冠五十餘載，近年來尤爲人稱焉。悉聞生於沙灘而本固枝繁，交錯盤互，雖九臂亦不可盡數，梨之志潔也。志之潔，乃秉天地之義氣，得造物之神秀。其花皎而白，如脂凝，似雪簇。其蜜甘而冽，攜泉醴以潤肺，裹飴糖而止咳。其實汁多而肉厚，醇香清爽，復佐以梨花酒釀，旨味之極，一品遂知解憂非杜康之專美也。餘久居其鄉，早沐其盛名，而因近在咫尺，每謂隨時可至，竟未嘗訪遏之，深以爲憾。今之陽春，梨花盛放之時也，恰清明之休，遂乘興而往。

涉河灘，跨田畦，於碧青麥壠畔隨意之所之，於澄金油菜處盡興之行止。晨光熹微，村莊靜寂，有景緻逶迤之趣，無雞犬相聞之喧。見半枯之古樹，遂牽絆良久。捻薺秸爲風鈴，復欣喜其天籟。爛漫春光遍及於目，豈拘於四方天空之城市蝸居男女可想？籲嘻！踏青之心，亦熾矣。

閉目斂神，任思之所如。恍惚似見風吹草籽循河而散，鳥銜花種倚坡而播。窣窣焉，籽拳拱於土基。鏗鏗焉，蔓生丫於石下。漸次拔節之聲、搖曳之歌此起彼伏，仙樂飄飄，迎東君之車駕。葉疊花覆，君之芳蕈也。果甸香郁，君之瓊漿也。君之眸開，草長鶯飛。君之袖拂，林蔥山秀。靜水如沸，綠野霞蒸，魚躍成龍，鳥飛爲鳳，千家樹木高聳入雲，萬頃山河奔騰如嘯……

正徜徉間，忽肩膊一沉，醒神一笑。但見餘父遙指——瑤池蓬萊雪，誤入此間來！雪堆玉樹瓊葩，雪堆素錦無紋，雪堆風靜香軟，雪堆煙村白畫！其白也，非生機將朽之枯槁蒼白，而乃水潤欲滴，馨盈欲潑，瀲灩窈窕春語晚，一層花色一層天。遠觀已覺風姿無限，奔之近之，更覺天然妝成，樹樹素雅，美而不嬌，秀而不媚，倩而不俗，清逸而不孤高冷傲，拒人千里。

餘謂餘父：“餘少時，庭院有桐樹七八，蘋果、葡萄二三，然無此佳梨，何者？”

父對曰：“此樹初禾生於沙野，柔條纖細，沙礫於之可磨皮破骨，蟲蟻向之亦猶虎嘯蟒吞。然唯其生之境險，其根系愈深。根深方可固其本，不使風拔沙戮，不懼蟲噬蟻啃。根深方可汲其深水，暗土之下溫度低耗損小，復取大量深水之甘，消抵有餘，糖分日積，故成其實之甘。倘植於庭院，一則不盡其防護沙地之能，一則懈怠其神，梨果寡淡無味也。”

於是餘慨嘆再三。再觀目下茂然素錦之梨花雪，欽敬甚矣。生息世代，蟲蟻不鏤，靜穆守真，固地不言。不爲險境所阻，不爲暗窟而挫，雖根系稀疏，且斷根幾難恢復，而勇氣彌新，志力益堅。更有甚者，奉晶瑩剔透之花海予人冰清玉潔之美，奉盈潤香醇之佳果予人大快朵頤之享，殊可謂花中奇絕，骨中香徹，令人愛不釋焉。

一樹梨花一樹雪，千樹梨花似已得如雪海浪拍擊崖石之聲。天高地迥，其聲錚錚，待識之者乎，待賞之者乎，待有待高雅之士乎？抑或，此皆無謂，自其本心焉耳。知我者以曲贈之，不知我者但以花贈之，以果贈之。農者得其實，沽者得其金，士者得其意，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