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莧菜裏的蚯蚓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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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迎接檢查,我與廚房裏的一位老師傅清理學生洗碗池後面的水溝,大掃帚掀開了一團髒物,底下露出一堆蚯蚓,條條粗壯而活躍,那老師傅說:“哈,釣魚的好東西!”可惜我們都不釣魚,我把髒物鏟進垃圾桶,把那一堆蚯蚓倒在旁邊溼漉漉的草叢中。晚上回家,我對餐桌上的莧菜讚不絕口,母親卻說起一件鄰里的事。另一棟住宅樓上有一位婆婆,早上從街上買回一把莧菜,大概清洗的時候不夠徹底,中午吃飯的時候,她的兒媳見到莧菜中有一條小蚯蚓,勃然大怒,說了婆婆很多難聽的話,那個婆婆非常鬱悶,想要回老家了。人有時真是奇怪,莧菜裏有一條蚯蚓,慢說吃了也沒有什麼大問題,就是不能吃,壞的也不過是一盤菜,把它倒掉就是,何必生老人那麼大氣呢?也許菜裏的蚯蚓也不過是一個突破口罷了。

莧菜裏的蚯蚓散文

這兩件事情勾起了我關於蚯蚓的一些記憶。

在改造之前,我家老屋的大門口是一座從側面而上的石頭臺階,臺階與牆角形成了一個一面開口的大垃圾坑,這在我們這裏被稱作“陽溝”,用來集中收納日常的生活垃圾。經過一段時間,這些垃圾發酵、腐爛後,大人就不定期把它們挖出、外運到田地、菜園裏作爲肥料。這種安排在現在看來肯定是不好的,既有礙觀瞻也不夠衛生,但那時我們這裏差不多家家都是這樣設計的,尤其是在舊的建築風格保持得比較好的地方,整個村落的建築互相勾連,構成一個近於封閉的整體,陽溝上面就是天井,這樣的設計是有它的合理性的。土改與大集體之後,村落的宗族結構自然瓦解,各家各戶的住宅也分別有些變動,有依舊住破舊的老屋的.,也有改建和新建的,我家的老屋原本是整體的一部分,當然也較多地維持着過去的樣貌。我的幼年,基本就是在這樣一些陰暗、潮溼、狹窄、拐彎抹角的房子內外度過的,而我家門口的這個陽溝,正是我的一處樂園。在這個樂園中,我每天看烏龜爬進爬出,看石縫裏生出青苔,看癩蛤蟆吞食蒼蠅蚊子,當然,我也翻開那裏骯髒的石塊和殘磚斷瓦,看那些蚯蚓慌亂地縮回溼漉漉的土裏,而地面上也留下他們亂七八糟的地道和孔洞。

那時我似乎並不覺得陽溝和蚯蚓特別骯髒,而大人們也總是顧不上我在幹什麼,所以我即使一個人在陽溝裏呆上半天也並沒有人尋找。據唐家姆大後來說,我甚至還喝過房基下陰溝裏流出來的水。我相信她說的是真的,那時陰溝裏一年四季都有水流,冰冷而清澈,像不竭的泉源。現在那條陰溝早已不復存在,而且即使在我家院子裏挖地三尺也挖不出水來了。既然我連陰溝裏的水都敢喝,那麼擺弄蚯蚓自然也不在話下。在我的記憶中,到陽溝中挖蚯蚓可能有三個原因,一是純粹沒事幹,把蚯蚓也當成了玩伴。這在現在看來不可思議,而那時即使幾條蚯蚓也能帶給我無窮的快樂。我喜歡看它們奇怪的運動方式,也很好奇它們的身體構造,我甚至還殘忍地“解剖”過它們;二是爲了餵雞。無論日子如何,我家總是要養幾隻雞的。我尤其喜歡出窩不久的小雞,它們那麼活潑精靈、無所畏懼,它們也很喜歡我丟給它們的蚯蚓,常常爭搶得不亦樂乎。每次我到陽溝裏開始翻尋,母雞就緊跟在我後面,它很明白我在幹什麼。而我也掌握了找蚯蚓的訣竅,每翻開一塊石頭或者瓦片,迅速揀出下面的蚯蚓之後,我就會把那些石塊或瓦片復原,留待第二天再翻尋;另一個原因就是爲了釣魚,這大概是五六歲之後的事了。

我說“釣魚”,實際上還算不上。我是用兩根麻索交叉,繫上筲箕,另用一根麻索,一端繫上幾條活蚯蚓,另一端則系在筲箕上,使蚯蚓大概處於筲箕底部,再在筲箕裏放上一塊石頭,撒上飯粒,把筲箕順着井臺沉入水塘中,我則提着麻索靜待一兩分鐘,然後輕輕將筲箕提出水面,筲箕裏自然就留有一些逃不出去的小魚了,這在我們這裏叫做“罾魚”。我最喜歡的其實還不是“罾魚”,而是釣鱔魚和青蛙。我們的水井在水塘的一個角落裏,是用石頭和水泥壘砌的,久而久之,黃鱔在裏面安家,它們把巨大的井臺打穿了。我依舊用麻索繫上釣鉤,在釣鉤上穿一截蚯蚓,再把蚯蚓慢慢放到黃鱔藏身的洞口,輕輕捻動麻索,很快,黃鱔就會出來吞鉤。而黃鱔在水下的舉動,我早已看得一清二楚,只要抓住機會,適時拉鉤就行。黃鱔是很貪吃而兇狠的傢伙,也正是因此,釣黃鱔很簡單,幾分鐘我就能釣到一條,夠母親做一大碗炸黃鱔了。老家門口水塘裏黃鱔多盡人皆知,不僅本埦的大人小孩不斷地釣、捉,拿來自己吃,外面也經常有人來捉黃鱔去賣錢,幾年之後,黃鱔終於絕跡,不過似乎也沒人覺得惋惜。釣青蛙最有趣,但需要一根釣竿,因爲那些青蛙往往蹲在遠處水中的浮木上。把一小截蚯蚓穿在釣鉤上,用釣竿和釣線把蚯蚓垂到青蛙眼前,輕輕晃動,青蛙就會跳起來吞鉤,我有時甚至用空鉤就直接勾住了青蛙的下巴,把它釣起來了。釣起來的青蛙,我一般會放掉,我的快樂僅僅來自於過程。但我也看到有埦下的大孩子把釣到的青蛙去掉內臟,用芭蕉葉包起來,埋進火塘裏烤熟,然後剝去外皮,把青蛙腿撕下來吃,他們說跟雞肉一樣鮮美,我也由此懂得了青蛙的別名---水雞。

上學之後,蚯蚓漸漸淡出了我的生活,再進入我的認知,往往是因爲它們給予了我某種特別的刺激。我在村小讀三年級的時候,大隊部的供銷社側邊,有人開了家餐館,每天從那裏經過,我都可以聞到裏面飄來油條和包子的香味。忽然有一天,我聽同學們傳言,說餐館裏用蚯蚓做包子餡,我感到十分驚訝,我從來沒想到蚯蚓也是可以吃的。回家問父母,他們竟然也說是真的。我不相信那些傳言,幾次親自去察看,並沒發現有什麼蚯蚓做的包子餡,而館子裏的人也否認了傳言,他們說包子是用肉泥和粉絲做的。現在想起來,我依舊不相信,我推測父母當時那麼說大概是爲了斬斷我的念想,因爲他們自己沒錢給我買包子吃,所以只好撒個謊,大人們認爲小孩子肯定會覺得蚯蚓很噁心。事實上,奇怪的是,我從來沒有那麼認爲,並且,當我學過一些生物知識,知道蚯蚓的生活習性,以及瞭解到蚯蚓對於土壤和作物的益處之後,我對蚯蚓的好感還越發增強了。在黃州南湖讀書的那幾年,夏天的每次雨後,空氣裏都洋溢着蚯蚓濃郁的腥氣,從宿舍到飯廳的水泥路上,常常有大量鑽出地表的蚯蚓在費力地蠕動,我也沒有覺得它們有多麼骯髒,相反,我很爲它們被來往的腳步踩死而惋惜、感傷,就像爲我那三年被荒廢的光陰、浪擲的青春一樣。現在電視上關於美食的節目很火,吃什麼的都有,似乎還沒見有吃蚯蚓的,而上網一查,是我孤陋寡聞了,蚯蚓還真是營養價值極高的食材,只是我已經對它們沒有任何食用的興趣了。

現在,坐在電腦面前,敲這些文字的時候,我恍然覺得自己也是一條蚯蚓了,記得我以前在日誌裏寫過這樣一句話:暗夜裏,蚯蚓翻耕土層,一遍遍,把過往和未來,穿織成一段段焦黑的文字。就喜歡熬夜和亂鑽而言,我和蚯蚓,真的沒有太大差別,只是它在泥土中,我在文字的迷宮裏。但願我不會弄壞人家的莧菜,至少蚯蚓自己是沒有那個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