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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悟細節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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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夏天,細節註定成爲我難以釋懷的一個詞語。那晚,我在喧鬧的街頭鬆馳讓過度的思考折磨得麻木的大腦和心靈。輕鬆,是這個夜晚的生活方式。它彷彿在嘲笑我:別在寫作的泥潭裏消逝了你的生命。這當兒,路邊的地攤上一本熟悉的書名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年輕時讀過的一本書:《儒林外史》。可是我擁擠的書架上沒有它的身影。我不假思索地撿起它,按照定價付給了攤主16元。一張10元,一張5元,一張1元,根本無需攤主找零。在我捧着書起身的瞬間,攤主捏錢的手飛快地藏進了衣袋。

感悟細節散文

事後我想,那是個細節。這個細節表明的是一種心理活動。攤主顯然有些驚喜。這個人怎麼如此奢侈和大度?那細節的意義在於:攤主怕我回過頭來再找他討價還價。因爲他腳旁的紙牌分明用毛筆寫着四個字:一律半價。

我絲毫沒有上當的感覺。因爲我已經在臺燈下飛快地翻到了嚴監生疾終正寢的章節。關於這本書,我最深的記憶是嚴監生的兩個指頭,還有兩莖燈草。那幾乎是中外所有文學作品最能撼動我心靈的細節。生命的價值相等於兩莖燈草。我們怎麼能不爲嚴監生感動?20年來,我差不多忘記了吳敬梓,忘卻了《儒林外史》,但卻無法忘掉嚴監生和他可愛的兩根指頭。那應該是食指和中指,筆直地、執拗地伸向兩莖燈草。至於左手還是右手,似乎無所謂了。

燈盞裏燃着的兩莖燈草讓嚴監生不肯斷氣。相比嚴監生的執着,我自愧生命在這個夜晚的失落。我輕輕地把目光轉向第六回的開篇。趙氏分開衆人挑掉一莖,嚴監生了卻了臨終的一件憾事。當一個人的性格呼之欲出,我輕輕地合了書讓炎熱無休止地燃燒在靈魂中。我似受到嚴監生感染似的沒有拿起空調機的遙控器。節約電費,這是嚴監生在這個夏天的夜晚提醒的。

曹雪芹是一位細節大師,老舍也是。在外國作家中,印像深刻的是契訶夫。在他的筆下,一個小公務員會因爲一個噴嚏而一命嗚呼。牆上一根釘子上各類大人物的帽子,也能催生小市民的墮落。那個叫別里科夫的希臘文教師,當他把削鉛筆的小折刀都裝進套子時,其生命的短暫也就理成章了。研讀一部部精典的小說,我像是徜徉在細節的長河中。每道漣漪,每朵浪花都是細節。這些細節堆砌起來形成了大海。曹雪芹坐在海邊,背影很孤獨,海風一遍遍檢閱着他襤褸的長衫,審讀他思想中的細節。那是海風的自由,曹雪芹只管從大海中打撈起一簍簍的細節,讓陽光曬乾,植種在他的《紅樓夢》中。

我是一個喜歡細節的人,心靈常常越過全局停留在細微之處,就像一隻鳥迅捷地飛過浩大的天宇,怡然落在一枝開滿細碎小花的褐色枝條上。細節是豐收過的果園裏遺落的一隻果子,在你的目光已經逃離果園之際,突然閃現在你的視線之中。今年農曆的正月十五,風還料峭,我照例去郊外的美陂湖畔觀賞一年一度的鑼鼓大賽。我喜歡聆聽鑼鼓音調的雄渾和細碎。人羣是簇擁在湖的西邊的,我卻坐在湖東邊的土丘上。寂寞,所以安全,也便於思想。一個女孩,吸引我目光的是她腦後的天藍色的蝴蝶結。那是她身上閃光的細節。隨着女孩的運動它在上下左右飄舞。女孩在土丘和湖相連的岸邊撿拾小石子。不遠處,一個穿黑色棉襖的`老人坐在石椅上睡着了。睡眠的臉掩飾不了老年的寂冷和整個一個冬季的荒涼,熱鬧和淒冷也許走進了他短暫的夢中。一陣風吹過,他戴在頭上的帽子掉落在石椅旁,似空空的鳥巢脹滿着冷氣。那個撿石子的女孩從風的視線中掠過,她扔掉石子,跑過去撿起帽子戴在老人頭上。這當兒,一幅讓我驚異的細節出現了——老人睜開眼,手捂着帽子,看着跑走的小女孩,皺摺如荒原溝壑的臉龐,瞬間像波斯菊一樣盛開。那舒展的笑容,竟然似孩子受寵時的驚喜和羞澀。那個叫羞澀的詞,被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人打動了。

對於人生,細節能夠詮釋它的全部。 我們在欣賞細節的同時也就造化着生命的本質。

曾經抄錄過一些風景的碎片,並且煞有其事地把它們歸類。捕捉細節,這仍是我旅途中的一個習慣。出遠門了,忘不了給旅行包塞進一支筆和一個筆記本。沿途風景的碎片鋪天蓋地,晃盪的列車或汽車讓我的字跡東倒西歪。但這並不影響那些碎片的質量和重量,當旅行包只剩下一個筆記本時,它依然沉重如山。那些碎片即細節,有山的厚實和水的凝重,石頭不會空心,黑雲中能飛出雨珠,即使枯乾的一棵樹,也會在倒下的剎那間讓大地輕輕地呻吟。薄薄的筆記本,記載着風景的重量。

有時,也靜靜地坐着,讀着一些風景。“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王維詩中的每一句獨立開都是風景的細節,精典的畫面。柳永的傷感交織在詩的細節中。“倚欄杆處,正恁凝愁。”而辛棄疾的豪放卻用“醉裏挑燈看看劍”這樣的細節一筆帶過。我在審視現實的景色和一幅畫、一首詩時總是習慣割裂開它們的細節。比如一棵歪脖樹上的一隻小鳥,小鳥爪子的飄忽移動,翅膀在受驚時的開合。王維所鍾情的歸浣女,她踩在大地上的一雙腳丫踩倒了幾棵小草?路邊茂密的叢林中,隱藏着一雙燃燒着青春火焰的一雙眸子。是哪個癡情的男子在瞄着歸浣女的腰姿? 捕捉細節,真的不累。

細節決定成敗。建築的全部祕訣在於細節。細節構築着一座建築的靈魂,也彰顯着建築空間的精神力量。細節的準確、生動可以成就一件偉大的作品,而疏忽細節會毀壞一個宏偉的規劃。20世紀最偉大的建築師之一密斯·凡·德羅曾用“魔鬼在細節”概述他成功的原因。在微利時代,精明的商人不僅要依賴正確的決策,更需要做足細節。服裝設計師的元素搭配,舞蹈演員的表情動作,美術家的顏料對比,無一不是精湛的細節追求。一個美女的稱謂也是由她的細節堆砌成的。成也細節,敗也細節。西安高新區一家企業老闆在辦公室裏用鏡框鑲着的座右銘:“培養細節精神,細節就是競爭力。”我驚歎於這個企業主的韜略。他其實貌不驚人,但他與我談話時臉部的變化可謂細微至極。在此之前我只關注着細節和美的關係,認爲細節是美的源泉。但是當細節的魔力進入成功者的領域時,我更對細節肅然起敬。

電視還沒有普及的年代,我常常鑽進街頭一個錄像廳看武打片。之所以用鑽這個字,是因爲那門狹窄低矮,不能挺胸直腰地進去。經營這個錄像廳的主人是我初中時的同學,我不用買票。儘管只是節省兩毛錢,也讓我的心理感到自尊。屏幕中的武打千篇一律地重複,奇招,怪招,絕招讓我眼花繚亂。但我的眼睛有毛病,專揀那些武打設計中的細節挑毛病。用毛病對付毛病,這很有趣。有時我就笑出聲來,前後左右的一對對情侶就嘀咕:這個人是不是有毛病?他們不關心屏幕上的細節,事實上他們正在用各種散亂的細節制造愛情。當然不排除婚外情、同性戀以及未成年人的早戀。久之,我不太關心屏幕,而是在在忽明忽暗的空間搜索一些細節。嘴巴、耳朵、眼睛、手指、胳膊、大腿(小腿和腳是看不見的)都浸漫在一些細節中。有一對男女那時也是錄像廳的常客,年齡相差有20多歲。那男的眼睛掃視着屏幕,卻很準確地把一顆嗑掉皮的瓜子兒用舌頭送進那女的嘴裏。

我是不是有些鄙俗?看錄像的時光大約有一年多。那時我20歲出頭,有過剩的精力,情感卻如大漠和戈壁。我是在用別人愛情的細節來填充自己的空白嗎?我甚至懷疑那段時光是不是一場遙遠的夢。依我的性格和情懷,是不應該擁有那一段在錄像廳的時光。現在常常做夢,夢中幻化出記憶的細節。一般來說,人很難回憶起夢中的細節。很多時候我的夢中找不到細節,只是一些模糊的影子和抽象的畫面,吃飯時握筷子用的左手還是右手都記不起來。唯獨在錄像廳的那些夢,細節卻真實到彷彿剛剛親歷過似的。 有些事很難解釋。

難以解釋就不解釋。由它隨風而去。

還有一位擺弄細節的高手:魯迅。孔乙己竟然知道“回”字的四種寫法,阿Q在臨終時還自責那個圓圈畫得不圓。演繹細節,才能玩味出人的性格和命運。人的生命由細節構成。通常所說的人的個體特徵是指人和人之間有所區別的生活細節。幾乎所有的人都在重複着瑣碎的細節。但偶爾,某個細節便成爲這個人生命本質的代表作,甚至,成爲一個民族的精神寫照。在現實生活中,類似於孔乙己和阿Q式的人物誰敢說出“沒有”兩個字?在一種民族精神的輻射下,一些令人啼笑皆非而又扼腕長嘆的細節垂首可拾。骨子裏討厭某個人,見到他時卻又笑臉相迎,甚至低頭哈腰;分明是別人說錯了話,卻還要連聲附合。指鹿爲馬這樣的故事,也許在我們這個民族的典故中才會出現。把諸如此類的細節串連起來就構築起民族精神的聖壇。

童年時祖母養過一隻貓,雪白。祖母和貓睡覺時達到了一個契約:貓的一隻爪子被祖母握在手心,溫情脈脈地纏綿着,無論冬夏。那是祖母生命中最柔軟、最鮮活、最感性的細節。我現在仍然刻骨銘心地記着這個細節,雪白的貓睡態安祥,祖母擁抱着貓微笑着雙眸緊合。那是土築的黑色牆壁,油燈下我怔怔坐着守護着祖母和貓的細節。那貓很警覺,一聽見老鼠在屋裏那個角落響動,便抽出被祖母握着的爪子,箭一般地閃過一道弧線。那弧線雕刻在了我記憶的牆壁上,永遠。

誰或誰的指紋,誰或誰有過的細節。這些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一起居住在細節的對岸,一起旅行在細節的長河中。在鄉野的小路,在城市的上空,在漆黑的小巷,在月光的影裏,我們一起去尋覓細節。對於自然,地理只是細節;對於生命,歷史只是細節。伸手握住風中的葉子,同時也就握住生命的本質和真理的魂靈。天使在細節中,魔鬼也在細節中。無論天使或者魔鬼,都需要我們直面相對。蟻洞潰堤,一個小數點會毀掉一個浩大的工程。讓我們像愛因斯坦創造相對論那樣,用數萬次由細節構成的計算、推理和證明完成人類史上的一次次突破和飛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