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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鄉中毒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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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是個高中肄業在家的人,母親是個文盲,一生養育了五個孩子,我是最小的,上有三個姐姐和一個哥哥,哥哥在兩歲的時候因病夭折了,而母親生二姐的時候,重男輕女的爺爺撂了一句話“是個男孩,罰多少錢我都掏,是個女孩,就不用抱回來了。”母親臉色煞白,忐忑不安地去了醫院待產,那日子過得就像是鏊子上的螞蟻,心急火燎的。

我的故鄉中毒了散文

終於,生下來是個女孩,也就是我的二姐。母親怎麼捨得扔了,還是大姨娘幫了忙,“我先抱回家,喂到五六歲,能吃麪飯了,再跟恁送回來。”母親雖然不捨得,可是也唯有這樣了,更重要的是,她從來不敢違拗爺爺的話,在她空白的文化知識領域,孝敬是必須要做的,而父親自然忌憚和畏懼他的父親,所以也是雖不願意,也不敢言語。(後來二姐到了五六歲的時候,大姨娘送了回來,爺爺說女孩子終歸是一門親戚,留不住的人,要不要都一樣,你養活了,還是跟你們親戚吧。母親只有落淚的`份了)後來,母親又生了三姐和我,於是,我就有了兩個姐姐,而我也是家裏唯一的男丁。或許是這樣吧,母親對我格外的疼愛,父親則一如既往的嚴厲,對我和姐姐們並無二致。

在我記事的時候,爺爺已經過世了,父親,母親,奶奶,還有兩個姐姐和我,我們六口人擠在一個房裏,本來就不大的一間房被畫成了三部分,正對着門的是堂屋,佔了三分之一,用處便是吃飯和會客說話,隔着一道布簾子,是一張牀,父親母親和三姐在上面睡。而堂屋的東邊也是一道布簾子,有一大一小兩張牀,大的是我和奶奶睡,小的是大姐睡,其實那根本不是一張小牀,而是用磚墊了起來,上面橫七豎八地放着窄小的木板,大姐便在上面度過她的童年和青春。總記得她最多的一句話“這牀真咯得慌。”

這樣的日子便是我的童年,童年總是的。

快樂的是冬天裏一家人都暖和和地擠在一個房間裏,雪的寒氣都躲着我們走。

快樂的是秋天裏風吹進來,樑上總有吱呀吱呀的叫聲,和着姐姐做出來的風鈴,不必掛在陽臺,它也響得很。

快樂的是夏天,院子裏兩棵高聳的桐樹,枝繁葉茂地遮住了烈陽,消去了暑氣。農忙回到家,熱汗淋漓,口乾舌燥,壓井裏出來的水,甘甜凜冽,父親總說,這水比城裏買的還要好,比雪都乾淨,一塵不染。

快樂的是春天,薺菜,馬齒莧,白蒿,都在母親的手下成了珍饈美味。母親喜歡春天,說春天是慈悲的,會施捨很多吃的給我們。

我以爲這便是,這便是我的家,便是我的故鄉。可是我錯了,日月雖不換,可時代卻變了。

童年的時光過得好快啊,大姐出閣了,二姐也在大姨娘家出閣了,慢慢地,三姐也出閣了,我也終於長大了。

一切都變了,老院子沒有了,蓋了新房,奶奶自己一間,父母一間,我也幸運地有了自己的房間。兩棵桐樹也隨着老院子的逝去而頹了,自然老屋也成了殘垣斷壁。我在感嘆時光迅疾的時候,卻驚然地發現,時間不但走得快,還偷走了我最重要的東西。

父母老了,竟然在我不知不覺中,霜化了青絲,溝壑了容顏。在他們最需要安慰和解悶的時候,我卻在外面風雨飄搖地奔波着。母親常說“你奶奶天天在院子裏走來走去,轉個不停,也不知道是幹啥。”其實,母親何嘗不是在院子裏躊躇悵惘,或許是在懷想老院子吧,亦或是那兩棵老桐樹。等到過節時候,姐姐們和我都回去了,母親就會看着我們一直笑,笑着笑着就哀傷起來,唸叨不停“以前總想換個大房子,總說讓你們快點長大,沒想到我竟說得這麼準,你們一個個都長大了,不沾家的土了。”

姐姐和我一時愕然,心中猛然被揪了一下。

後來的一年,我便經常回家,有時住上一夜,有時待上幾天,此時,我才知道不但我的院子變了,就連我的故鄉也變了。

那次我黃昏時纔到家,母親欣喜不已,早早地便做飯了,吃過飯,奶奶睏倦便睡了,母親說要到一個嬸子家說話,父親他們兩個拿着一個手電筒便去了。靜夜的時候,似乎總會愁緒起來,我搬了一把凳子,坐在院子裏,看着夜空發呆。

忽然,低低地飄來一朵雲,比房檐高一點,比樹梢低一點,就從東邊向西慢慢飄去。我驚異不已,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總不會是烏雲壓境,妖邪作祟吧。我一直思索至母親回來,母親解釋說,那是東地的廠裏開火了。我明白了,所謂的廠就是冶煉金屬的工廠,而開火的意思就是開爐生產。我問母親可是經常這樣?母親說“那可不,差不多。”

第二天,我問了本家的幾個大哥和嫂子,他們給了我準確一點的訊息。

每天傍晚,空氣中總彌散着薄薄的煙霧,淡紫色,吸在鼻孔裏,有一絲淡淡的甜味。我頓時明白了,這是銅,小時候我住在姑姑家,他們村子裏就有兩個這樣的工廠,我還常常說這個味道好甜。時至如今,姑姑的村子每年便會有數人因癌症去世。

想到這裏,我便問大哥他們,村裏可有什麼變化?水不中喝了,好多家都在買大桶的礦泉水做飯吃。

我隱隱記得母親以前也曾經這樣抱怨過,怎麼好好的井水便鹹澀了呢?我還以爲是老井年久的緣故,想不到竟然有這層原因。我又問了他們,難道村裏沒人反應嗎?難道上面就不管嗎?

反應了,電視臺也來調查過,可是最後都不聽吭聲了。

工廠也從白天作業,轉到晚上了。

想不到我的故鄉竟中毒了。

我想到父母以後要在這裏度過晚年,心中悲愴。便問了母親,要不然咱們搬吧。

母親說:我連這個街都不想出去,怎麼離得開這個村?幾十年的老街坊,老本家了,捨不得。

我想到母親一生儉省節約,小心翼翼地過日子,養育我和姐姐,和睦了四鄰,善待了土地,慈悲着心念,本想安穩勿擾地守着故鄉,卻不料故鄉竟然變了。

我想到了魯迅的故鄉,那是一種鄉土情結,一種站在光陰高端,注視着過去現在的悵惘情愁。

故鄉,對很多人來說,只是一種鄉愁,一個心靈的慰藉。可對父母來說卻不然,它是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地方,它是他們的天地,僅有的天地就是故鄉。

故鄉,經常被我們拿來回想,拿來對比,拿來遣懷。卻從未拿它融入生活,因爲我們已不在故鄉生活了嗎?因爲不在,所以拋棄?

拋得了嗎?我們的根在那裏,父母在那裏,他們的慈悲,心念,都在那裏。

我們在外面風雨飄搖,受挫心傷的時候,總會想到父母,老家,故鄉。會自詡自己的懷舊,是一種慈悲善良,不忘本。其實,我們拿故鄉來懷想,真的是辜負了它。

回憶,懷念,都是弱者懦夫的行爲,若心中有父母,有故鄉,就請走進他們,觸摸一下,感受一下,看看他們是否未換昔容,是否仍舊在憫人。

我說:故鄉,你等我,我老的時候,會回來的。

故鄉說:不要,我等不及了,你老了,我就不是故鄉了我說:求求你,不要變,等着我。

故鄉說:求求你,既然不能守着我,就護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