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我是你的拐柺棍散文隨筆

我是你的拐柺棍散文隨筆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2.71W 次

小時候,我曾對奶奶說,我是她的拐柺棍。而今天,我想對母親說,我是你的拐柺棍。

我是你的拐柺棍散文隨筆

“媽,你走慢點。別怕,有我們呢。”

我和妻子在醫院裏攙扶着母親,一步一個臺階,一步一個臺階,小心翼翼地走着,邊走邊說。可是,她老人家還是堅持自己右手扶着樓梯,顫巍巍地,總覺得不安全。我只好在左側扶着她,妻子在後邊輕輕地拽着母親的衣角,以防摔倒。

“媽,你今天精神好多了。”妻子高興地說。“是呀,這半個月多虧你們兩個,還有你堂哥。”

“媽,這次回去好好養病,身體好比啥都好。”“唉,我真的老了。有病扛不住了。”

“媽,這回該給你買一個拐柺棍了。”

“唉,現在沒拐柺棍確實不行了。真沒想到,這次把我病得這麼嚴重。”“媽,沒關係,你拄着拐柺棍,走路踏實。”

“也只能這樣了。”

今天是農曆10月7日,母親出院了。

回想起母親病發的情景,着實叫人後怕。那是農曆9月23日早晨,母親起牀後,像往常一樣,刷牙,洗臉,吃早點。然後,她想出去走走,正準備下臺階,就覺得一陣頭暈。她用手摸了一下頭,自己揉一揉,似乎好點兒了。誰知剛走到院子裏,只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摔倒在院子裏。她心裏很清楚,但渾身癱軟,站不起來。當時家裏沒有一個人,父親去辦玉米了,我去平涼保養車。她用力呼喊着,一遍又一遍地試着站起來,但一次又一次失敗。

“唉,我怕是要完了……”“這要是癱了可咋辦!”“唉,倒不如……”母親趴在地上,渾身癱軟,絕望地想着。

“四媽,你咋了?”母親擡頭一看,是我的堂哥紀宏剛從城裏回來,碰巧經過我家。“總算有救星了……”母親心裏想着,一下子昏過去了。

堂哥繼宏趕快把母親抱回房間,讓她躺在牀上,掐人中,母親終於緩過氣來了。

“唉,我……我準備出去……轉一轉,你看把我……一下子暈倒了……我翻不起來了。”

堂哥趕緊給我大哥打電話,讓他把我父親找回來。緊接着叫了一輛出租車,迅速把母親送到縣醫院。妻子提前在醫院門口等着。醫生說幸虧來得及時,否則,母親恐怕有癱瘓的危險。

而這一切的一切,在第一時間,我卻什麼都不知道。堂哥繼宏和家裏人怕我着急,影響開車,直到晚上六點纔打電話告訴我。

那天下午,我去平涼保養車,順便想把有刮痕的地方重新噴漆。我來到一家4S店,他們說,今天停電,可能要等到晚上。我想,反正沒事,等就等吧。天公偏不作美。下午五點左右,小雨淅淅瀝瀝地下起來。誰知越下越大,後來變成了瓢潑大雨。在焦急的等待中,終於來電了。

車在烤漆房中接受高溫的洗禮,我一個人望着外面雨的世界,焦急、孤獨、冷一股腦兒襲來。

“還是家裏好呀。”看着陌生的城市,看着渾濁的燈光,看着傾盆大雨,我喃喃自語。

電話響了,我一看,是妻子打來的。

“你把車收拾好了嗎?平涼下雨着嗎?咱們隆德雨大很。”“還沒有,平涼也雨大很。”“我給你說個事……媽……住院了。”

“啊,咋啦?”“醫生說是腦梗阻、高血壓。”

“現在咋樣?”“正在縣醫院吊瓶子,醫生說幸虧送得及時。這次多虧堂哥,不然,咱們就把禍闖下了。”

“媽讓你不要着急,等雨小了再慢慢把車開回來。”“不,車收拾好我就回來。”

“萬一雨不停的話,你就先住一晚上,雨太大,路不好走。”“沒關係,我開慢點。”

電話裏,我隱隱約約聽見母親說,你讓他不要急了,住着平涼,天亮了再回來。雨這麼大,天黑了路難走的很……晚上不要開車了……你給說一下,外犟的很……

淚水忍不住流下來,我閉上眼睛,默默地祈禱,媽呀,你可要好好的呀。

雨,越下越大。我焦躁地走進烤漆房,高溫,刺鼻難聞的漆味。

“快好了嗎,師傅?我母親病了,我要趕回去。”

“再等半個小時吧,如果漆沒有幹好的話,車在雨裏走,漆會掉的,我就白忙乎了。”

八點整,終於可以開車返程了。

這是我第一次在大雨滂沱的黑夜中一個人開車,清冷、孤獨、焦慮……幾乎看不清前面的路,只有雨刷在飛速地刮來刮去。上了高速,我一腳加大油門,車在暴雨中狂奔,像一頭髮怒的獅子一樣。有兩次差點撞在路邊的護欄上,我不得不減慢速度。

如果迎面有車,燈光一照,眼前只是一片亮得刺眼的茫茫雨霧,周圍寂靜而空曠。聽到的只是嘩嘩的水聲,雨越大,反而讓人覺得越寂靜。

我一邊儘量集中注意力開車,一邊卻控制不住思緒的繮繩,在雨夜肆意蔓延。

我能夠想象得出,母親暈倒的瞬間,是多麼孤獨無助的呀。即使沒有一個人,哪怕旁邊有一個拐柺棍也行呀。唉,我真該早點給她老人家買一個拐柺棍。如果我真的做到了防患於未然,母親當時一定能夠自己站起來。這樣的話,就會減少痛苦、惶恐和無助的感覺。她多麼希望她的兒子當時就在身邊呀,可惜,沒有一個人——真的連個人影都沒有!四個子女,當時一個身邊都沒有!正如母親後來所說,她心裏已經放棄了。

記得小時候,看見奶奶拄着拐柺棍,我就說:“奶奶,我長大了,也要做你的拐柺棍。”“好,好,你們都是我的拐柺棍……都是。”“爲啥呀,奶奶?拐柺棍只能有一個,多了你咋用呢?”“乖孫子,你還小,你可不知道,這拐柺棍越多,我心裏就越高興,越踏實呀,走路勁也就越大了。”說完,奶奶笑的很燦爛,很燦爛,就像桃花盛開一樣。

後來,隨着年齡的增長,我才逐漸明白奶奶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聽父母說,我爺爺去逝得早,父親弟兄五個,大伯剛成家,二伯當兵去了,三伯九歲,父親排行老四,剛滿七歲,還有五叔,才五歲。一個小腳女人,便扛起了這千斤重擔。她既要帶着孩子們種地來維持艱難的生活,又要維護孩子們幼小的心靈不受傷害。在那個特殊年代,我們家族被定爲富農成分,白天經常挨批鬥,晚上,麥場裏的糧食常常被人偷走。奶奶一個人躲在牆角,偷偷地哭着,但她老人家從未倒下,也從未屈服。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孩子們都長大了,成家了,奶奶老了。

聽母親說,我剛出生時,母親缺奶,所以我特別瘦。一歲多的時候,身體極度虛弱,連站都站不起來了,急得父母沒辦法。家裏的主食是紅薯,可我怎麼也不吃,一看見紅薯就哭,餓死也不吃。這時,是奶奶她老人家救了我。他把我父親弟兄五個召集到一塊,讓每家出一點兒錢,買一隻奶羊,還說,如果你們再不管,老四家的歲兒子就沒命了。在奶奶的張羅下,我喝到了香甜的羊乳。我終於健康地活了下來。所以,我對羊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情。而奶奶,則是我生命的撫養着。

上小學時,每天放學回家,我總會纏着奶奶,讓她講過去的事情。她老人家總是笑呵呵的,好像從來沒有被什麼事情難倒過,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苦難的事情似的。

“奶奶,你咋這麼樂觀呢?”

“嘿,乖孫子,因爲我有好多好多拐柺棍支撐着我,你說,我怕啥呢?!”

天有不測風雲。公元一九九二年陰曆四月二十八日——我淚哭蒼天的日子。生命中的支柱,頃刻間倒塌了。奶奶,我敬愛的奶奶,用羊奶把我喂大的奶奶,用麥杆給我編螞蚱籠的奶奶,用堅韌書寫人生的奶奶,用不屈同命運抗爭的奶奶,用一生精力呵護家族的奶奶,撇下我,走了。黃土隔開塵世的念想,荒草鎖住墳頭的喧囂……清明的酒香映照您慈祥和藹的笑容,清明的煙雨帶去我肝腸寸斷的淚水……清明的黃花陪伴您姍姍獨行的身影,清明的輕風捎去我魂牽夢繞的思念……

一聲喇叭打斷了我的思緒,淚水如同這窗外的雨,嘩嘩地流着。我哽咽着,握緊方向盤。母親,當你摔倒的瞬間,你的拐柺棍又在哪裏呢?

穿過六盤山隧道,終於到隆德了。這時,雨小多了。一種親切的感覺撲面而來,我加快速度,直奔縣醫院。

一進病房,就看見母親躺在病牀上,正在輸液。臉蠟黃蠟黃的,看見我進來,母親笑了一下。

“媽,我回來了。”我託着母親的手,輕輕地說。

“雨大很,你咋來了?”“沒關係,我開得很慢。”

“下雨的時候,你再不要開車了。”

“媽,好些了嗎?”“好多了,就是頭暈得很。”

“媽,你別擔心,住幾天院,就會好的。”

“有醫生呢,我不害怕。”“還有我,有你兒媳婦呢。”我悄悄地在母親耳邊說。

她聽了,開心地笑了。

我撫摸着母親的手。那是一雙皸裂、粗糙、乾枯的手,是飽經歲月滄桑洗禮的手,是養育了我們兄弟姐妹的手,是和泥土打了一輩子交道的手,是用辛勤汗水澆灌家庭沃土的手,是我生命源頭獲得養分的手……母親額頭的皺紋更深了,我知道,那裏面藏着的不是母親對自己的擔憂,而是對兒女的牽掛、操勞和放心不下。

主治大夫是路醫生,他每天認真仔細檢查,詢問我母親感覺如何,體溫正常嗎,吃得怎麼樣,還安慰她不要擔心,住上十幾天就會好的。還有那幾名護士,天天堅持換藥,總是微笑着,一進門就說,奶奶,今天好些了嗎,過幾天你就可以出院了。細心,溫暖,周到。母親多次對我說,醫院裏的醫生和這些娃娃服務態度真個好。

“謝謝你們,白衣天使。”我每天在心裏真誠地感謝她們。在醫生、護士的精心治療和看護下,母親一天一個樣,精神明顯好多了,吃飯也多了,說話也有力氣了。

在同一個病房裏的還有三個病人,一個是在一家飯館打工的女人,三十八歲,右腳被面湯燙傷了,看起來挺嚴重的。說飯館老闆只給了一千塊錢,就不管了。一個是老奶奶,七十九歲,與我母親年齡差不多,滿頭白髮,無法獨立走路,要雙手拄着拐柺棍,老人的兩個女兒照看。另外一個是一位五十八歲的大叔,慢性支氣管炎、胃炎、肺部感染,說他已經吊瓶子快一月了,但我卻從未見有一個人來看望他。他說,他只有一個女兒,招的是上門女婿,兩個都不管他。他出來沒人過問,回去還是沒人過問。他每天來的很早,順便買幾個餅子,拿一杯白開水,一直到下午三點左右,掛完瓶子,一個人回家。第二天早晨又來,周而復始。我和妻子輪流照看母親。中午的時候,妻子回家做飯,然後給母親送到醫院,我開車回家吃飯。吃完飯,我又趕回醫院,妻子回家洗刷碗筷。晚上,妻子又過來,我們把母親接回家,第二天再到醫院掛瓶子。

在病房裏,大家都互相照顧,誰臨時有事,就把病人託付給其他人照看,打飯的時候,誰方便誰一塊兒打上。那位大叔總是閉着眼睡覺。唉,人老了,真難活呀。有兒女,卻沒人管,老人心裏多傷心哪。妻子每次給母親送飯,三番五次地讓大叔吃點,但他從來不吃,他總是樂呵呵地笑着說:“我吃了,你們吃,你們吃。”他耳朵聾了,幾乎聽不見別人說什麼。你必須在離他很近的地方,大聲說,他才能聽見。幹饃饃,白開水,天天如此。看着大叔,我真有點傷心。如果,有一天他走不動了,誰送他到醫院看病?是鄰居?是他的女兒、女婿?不,都不是!唯一有可能的是拐柺棍。所以,老人得趁早給他準備一個拐柺棍纔是上上策。

哪個腳燙傷的女人,有兩個兒子,老大十四歲,上初中,老二十一歲,上小學,他們弟兄兩個特別孝順。每天中午給他母親送飯,還說飯是老二做的。弟兄兩個話不多,來了就坐在母親身邊。她母親年齡不大,但耳朵早聾了,說話有點吐字不清。據她說,是小時候的一場病落下的病根。老二有一天到醫院,看見她母親燙傷的腳,就嗚嗚地哭了。她母親也哭了,整個病房裏瀰漫着傷感的氛圍。

大概過了一週的時間吧,她男人從外地打工回來看她,看上去五十多歲,年齡一點不相稱。當他男人出去打飯的時候,那位老奶奶問她:“娃娃,你家掌櫃的年齡好像比你大很多。”

“就是的。他比我大十八歲,看上去就像個老漢一樣。”“你咋找了一個年齡這麼大的呢?”

她有點害羞的樣子,剛要說,她母親來看她來了。老奶奶又急着問她母親:“你咋給娃娃找了個年齡麼大的女婿啥?”

“唉……”她母親嘆息一聲,停了一下,接着又說:“她是被哪個壞慫拐跑了的……”

“閒着呢,只要人家兩個好就行了。”老奶奶安慰道。“現在沒辦法了,沒辦法了……”

那個燙傷腳的女人最早出院,緊接着我母親出院。老奶奶和大叔聽說還要住幾天。

出院的那天,母親特別高興,並提出馬上回老家。

“媽,你彆着急。在我這兒先住幾天,我再送你回去。”“我心急很,樓上我真個住不習慣。今天就回吧。”

說實在的,十五天的醫院生活,我也累了。我真想好好睡幾晚上再說。當天下午,我躺在沙發上,美美的睡了一覺。醒來時,看見母親坐在我旁邊,滿臉不高興。我知道,她老人家是想回老家了。

“媽,你別生氣。明天,我還要買點東西,咱們再回家,好不好?”我笑着說。

“我真個心急很,明天一定要回。”

“一定,一定。”

“哎,媽,我還要給你買個拐柺棍呢,你說,啥顏色的好些?”

“你看着買吧,能用就行,費錢很。”

第二天早晨,我和妻子趕快去超市,給母親買了一個拐柺棍,買了一些營養品。母親非常高興,拄着拐柺棍,在屋子裏走了兩個來回,就像一個孩子過年穿了一件新衣服一樣。

“真好,真好,挺合適的。”

“媽,以後走路就不怕摔倒了。”

“以後,肯定不會了。”

“媽,冬天下雪,路滑的時候要操心。”

“我會小心的。”

二十幾分鐘的車程,到家了。母親急不可耐地下了車,走到上房,我和妻子、母親同時哈哈笑了。你猜,怎麼着?父親也給母親做了一個拐柺棍,是利用一根榆木棍的天然形狀做成的,雖然看上去很粗燥,倒也有模有樣,我試了一下,很舒服。

“你不緩着,給我做啥拐柺棍着呢?”母親一半誇獎,一半責怪地說。

“嘿,我知道你今後走路不靈便了,我就趕緊給你做了個拐柺棍。要不,我直接給你當拐柺棍算了。”父親笑着說。

母親笑了,我和妻子也笑了。

“媽,我們都是你的拐柺棍。”妻子甜甜地說。“對,對,對,你們都是我的拐柺棍,你們都是我的拐柺棍。”

此時此刻,母親臉上的皺紋就像盛開的荷花一樣,層層漣漪,幸福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