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穫散文

剛剛下過一場雨，燥熱的天氣頓時涼爽了下來。趁着難得的好時光，我和妻子出去散散步。

還是那條熟悉的小路，林蔭依然，只是麥田裏空曠了許多。

記得前兩天來的時候，麥田裏還是一片金黃。我有些詫異，這麼快，麥子都已經收割完了!妻子說，有聯合收割機還不快?!

不遠處，一對老年夫婦家正在地頭播種玉米，大爺在前面弓着身子刨垵，大娘在後面一邊低身撒下玉米種，一邊用腳掩垵。停在地頭的電動自行車車把上掛着一臺播放機，傳來“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和着微風盪漾。十分愜意的一幅畫面!

麥地裏有一排排淺淺的溝，我覺得很奇怪，問妻子說，那是做什麼的?妻子說，那是耙過的痕跡。我說不像，如果耙過地，應該整塊地的土都翻過來，新鮮的泥土在上面，不似這般麥茬還在。我說，如果種過了多好，剛剛下過一場雨，禾苗很快就能夠長出來了。路邊，一個在地頭幹活的中年男人，大概聽見我們說些什麼，他倒挺熱情地說到，這地種過玉米了，只是地頭、地邊機子不好播種，還差些。我們相視一笑，這才知道那排排小溝是機子播種留下的。這麼多年不務農事，都已經落伍了。如今耕種都實現了機械化，專門有一種玉米播種機，只要把種子放進機子，機子按照設定的距離播種，刨垵、播種、掩垵都自動完成了。

想想過去小的時候，每當收穫的季節，一忙就是半個多月，農民是何等的辛苦啊。頂着火辣辣的太陽，戴着草帽，揮着鐮刀，汗水嘩嘩地順着臉頰、脊背往下淌，都把衣服溼透了。一鐮一鐮的收割，不停的重複一個動作，一塊地都要忙上大半天。麥芒又尖又硬，蘸着毒辣的陽光，刺到皮膚上跟針扎得似的，手腕扎得都是紅點點。麥子上還有麥鏽，幹不一會兒，就會弄得一身灰溜溜的，又癢又刺。大人們忙，作爲農民的孩子，也總要到地裏幫忙。小一點的孩子，在麥田裏拾拾麥穗，或從家裏燒些開水給大人送來。大一點的孩子，就得跟着大人後面割麥了。割完了東地，去北地，割完北地，還有南地。忙了這塊還有那塊，小孩子難得有耐心。記得我割麥的時候，累了倦了，時常會擡頭望望偌大的一塊麥田，不免悵然，什麼時候才能割完呀!有時會被母親撞見，她總是會說：“眼是孬種，手是好漢。”說完繼續弓着腰身割了起來，不見她的身影，只見麥子一片一片的倒下。我知道‘看’是沒有用，還得低下頭繼續割。

割完了，還要把割倒的麥子捆成捆，若麥捆子捆不結實，搬運裝車或卸車的時候就容易散開。大人手勁重，這樣的活一般都是大人來幹。捆好了，接下來就是拉運了。那時，拉運的工具一般是平車。把平車拉到麥地裏，由遠及近，一捆一捆地裝車。裝車的時候也有講究，像蓋房子一樣，要講究打佈局和順序，馬虎不得。裝少了，不值得拉一趟，裝多了，容易歪倒，重頭來一遍不說，乾燥的麥子經過一番折騰，不知還要掉落不少麥粒，拾都拾不起來。剛割完麥子，地裏一般都潮乎乎的，載重一大車麥子，拉起來特別費勁。大人在前面拉車，車襻都勒到肉裏了，頭幾乎弓到了地上。這時，小孩子也不能閒着，要在後面使勁地推車。車子過處，地裏陷下了深深的車轍。等拉到了地頭的`小路上，路面堅挺多了，但那時鄉村的路面是土路，凸凹不平的，有時下崗，有時爬坡。下崗時要控制車子不能過快，過快容易翻車。爬坡時自然要困難多了。一般在車把一側都會留有一根長繩，大人不僅要使勁全力，小孩子還要拽着繩子在前面撅着屁股使勁拉，這樣才能夠度過難關。一次次，一趟趟，直到地裏的麥子拉完。繩子勒在肩膀上，其實就是勒在肩骨上，不免要留下紅紅的繩印，再加上熱辣辣汗水，讓人疼痛難忍。肩膀腫了的時候，再把繩子往肩膀一放，那種滋味，更是痛疼不堪。我忽然摸了摸一下自己的肩頭，好似那裏還在隱隱的泛着痛。我想是在那艱苦的歲月裏，不僅讓我懂得了農民收穫的艱辛，還讓我學會了一個男人要學會堅強和忍耐。

過去每個生產隊都有麥場的，每家每戶都有屬於自己的固定地點。從地裏拉來的麥子，要集中放在麥場裏晾曬一番，等待脫粒。這段時間要隨時注意天氣狀況，夏天的天氣變化多端，陣雨說下就下。要是預見下雨的話，半夜也要起來去麥場蓋麥垛。記得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寫了一篇作文，就是寫一個電閃雷鳴之夜和母親去麥場蓋麥垛的事。結果還得了高分!着實讓我高興了好一陣，也是在那時懂得了一個道理，作文不是憋出來的，要寫就寫真實的事、真實的感受。

地裏收割完了，到了打麥的時候，一般幾戶人家合在一起，要十幾個人來忙，不是一家一戶能夠忙了的。脫粒機拉到麥垛跟前，選擇好合適的場地，還要根據風向調整吐粒的方向。脫粒機一旦轉動起來，除非故障，一般情況下不會停下來了。有人負責往機子進口續麥子，有人負責挑麥穰，還有人負責打落，打落就是麥粒吐出來之後，有些麥穗頭或帶殼的麥粒要用大掃帚趕出來，放到一堆，最後再打一遍。當麥穰垛越堆越高，還要有人站在上面，這樣的活一般由小孩子來完成，一邊使勁用腳踩踏把麥穰垛壓實，一邊把不斷挑上來的麥穰攤勻。麥場必經空間有限，這樣有個麥穰垛的樣子，纔不會佔用太大的空間。整個打麥過程一般要持續幾個小時，這個時間是不間斷的，也最累人的過程。今天打他家的，明天你家的，一般要持續好幾天。記得有一次累了困了，我倒在麥穰垛旁邊睡着了。醒來時，迷迷瞪瞪，燈光暗淡，星光滿天，父親母親還在忙碌着。

收完了麥子，就要張羅着拉糞，耕地，播種的事情了。播種也是持續好幾天的。你看到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玉米，都是一個垵一個垵刨出來，一粒一粒種子播下去的。拉糞，刨垵、播種、掩垵，這些活我都是幹過的。父親在礦上上班，我們小孩子也幫不上多少忙，一家人最爲辛苦就是母親了!收穫的季節，是忙碌的，是艱辛的，每到這樣的季節，母親都累得直不起腰身來。

這些年農村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農民從繁重的體力勞動中解脫出來。男人出去打工，女人在家也不用那麼苦了。現在多好，有聯合收割機，麥子直接打出來，拉回家晾曬就可以了。麥穰也不用拉，直接用機子廢碎在地裏作爲肥料。我聽有人說，現在都有到地頭收購麥子的了，拉都不用拉，直接拿錢就可以了。農民漸漸富裕起來，生活質量提高了，關鍵國家的農村政策好，種地有補貼，購買農機有補貼，有了合作醫療，大病還能夠報銷。六十歲以上的老人每月都可以領到養老金，雖說不多，但這讓老人們打心底高興，誠如一位老農這樣說：“幾千年了，頭一回!”

妻子說，兒子連鐮刀什麼樣子都沒有見過，不知道我們的童年是什麼樣的，更不會知道過去農民是多麼的辛苦。我說，靠天、靠地，靠出苦力的日子，那樣艱苦的年代過去了!再過些年，也許還有變化。隨着農村人口的減少，實行大片承包，或者農場模式，也爲時不爲遠了。那時候先進的機械更加普及，一人種幾百畝地也不稀罕。農民，再不是過去的農民了!

我記得小時候是那麼討厭種地，覺得農民太辛苦了，將來幹什麼都不會種地。但到了現在的年紀，我反而是懷念那時的生活了，懷念鐮刀，懷念那些在日頭下頂着烈日勞作的日子。我知道那裏面，有一種不能分割的東西，依然閃爍在我的生命裏，那是屬於我這樣一個農村孩子的記憶，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