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孫娃去吃酒散文
我天性生來不沾酒，也有點最討厭喝酒酗酒的那些場面。但是還是能不斷的寫出好的詩詞和文章來。故對“斗酒詩百篇”的說法極為表示懷疑，有時還認為是對李白才華的嫉妒或諷刺，汙他不要喝酒就寫不出詩。
社會上許多人信奉古語：“世路難行錢作馬，愁城欲破酒為軍。”動不動就來個“一醉解千愁。”有了什麼喜事，也要用喝酒的方式來表示慶賀。時至今天，酒宴更是成了辦好大事小事的先鋒，湊熱鬧的尤物。有道是：“煙引路，酒當先，筷子就是抵門栓。”儘管這些話多少有點道理，但還是激發不起我對喝酒的興趣。既不自飲自酌，更不參與酒場，還常常因不喝別人請的酒而得罪人，弄得許多事沒有辦成……
但是，我毫不悲哀，反倒以不喝酒而自豪！
然而打從近幾年起，特別是這幾天，我卻幾乎天天要去酒宴場上去吃酒，有時還帶著醉態回家。所謂“吃酒”，就是去赴宴，赴別人的“整酒”大宴。“整酒”是一種鄉俗，就是家裡有了紅白事情，如婚喪嫁娶一類，就要置辦酒席，邀集親友慶賀一下。這樣的民間習俗，本來無可非議。只不過從最近十幾年來，這種酒越整越凶、越整越大、越整越頻繁，叫人招架不住，大有“酒風醺得窮人醉”的態勢。為此，政府也發過禁令，不準亂整酒，報紙也對整酒成風進行過批評，但是都是“一紙空文”。不僅不起作用，反而有掩人耳目，推波助瀾的嫌疑。這些話一言難盡，還是題歸正傳，說我前天帶著孫娃去吃酒的故事吧！
那天我領到了500元工資，又得到100元稿費，大款風度地回到鄉村老家。我計劃用這些錢給家裡買點肥料、農藥、種子之類，再給老媽買點藥物，給孫兒買點文具，給老伴買件衣服，買點肉油等等。老伴很苦也，獨自帶著四五歲的孫娃，守在茅屋，還要種菜，一年之中難得吃上半斤八兩肉也。
誰知剛進家門，就遇到收電費的“老虎”。妻子說：“我們這個月不差電費。”老虎說：“新的規定，要預交下面幾個月的`，不交就斷你的電！”妻子說：“暫時沒有錢。”老虎說：“你男人是小學教師，有錢。不是對抗不交，我就剪你電線！”老虎說著就要掏鉗子。我一看不能得罪老虎，就連忙上前說：“我交。”接著遞上100元。
老虎打發走了。老伴又嘆起氣來，她說：“明天你老表整房子酒，我們捱到座，早不見晚上見，不送禮不像，你還是去送50元人情，把孫娃帶上去吃酒吧。”我說：“他不是去年才整嫁女酒嗎？我們送了禮錢的呀！”老伴說：“人家事情就是多嘛，沒法子呀，人皮難披嘛！”
第二天一早，我帶上四歲的孫娃就往老表家裡走，打算吃一頓飯就回來幫助老伴種菜。轉過山灣，就聽見老表的新房頂上高吼著喇叭，氣勢驚天動地。再進幾步，就看到老表的新樓房用瓷磚貼得雪亮，院中飄蕩著大紅彩鍛飄子。正門上懸掛著七八副用大頭像票子貼上的“賀喜”字的絨毯，幫忙的、吃酒的人穿梭來往。禮房裡的師爺執筆記賬收錢。我打算只送50元，當我掏錢時，分明發現表嫂在望著我憋嘴巴，於是我只好送出100元。表哥沒有來和我打招呼，忙著與幾個肥胖的幹部說得火熱。我也懶得去見他，抱著孫娃坐在大方桌上等著吃酒。
足足等了兩個小時，才燃放鞭炮開席。七拼八湊幾盤小菜，無非是白菜羅布炒的塊塊，有指目大幾顆豬肉可可，一條魚有泥鰍那麼大……菜不多，酒還是很豐富，四瓶燒酒，四瓶啤酒，還有飲料。來賓們都餓了，先吃飯的多，抓起碗就狼吞虎嚥。“痞！”鄰桌那個喝酒的大爺噴出一口，大聲說：“這是什麼酒，又苦又澀，簡直似馬尿水，難喝！”正扒飯的孫娃也突然“哇”的一身哭起來，我一看飯裡含有許多沙子，真能吃。我哄好孫娃，他再也無心吃下去了，我就牽著他會走。
“整的什麼酒，就是收禮錢。”許多人都離席咕嚕著。“今天鄉里的賈副主任也整酒。”遠處傳來一個聲音。我一聽頓時想起，我那次去醫院看腳傷差點費用，賈副主任還給我借了十五元錢，今天得去還個人情。我又牽著孫娃向另外一條路上走去。同行的幾個人都在抱怨如今整酒成風，那人情硬是送得煩死人。“人情不是債，頂起鍋兒賣！”我心裡一陣浮動，一股怪味吹來幾乎要嘔吐……
前邊傳來高音喇叭雄壯的吼聲，一位流行的大歌星用破鑼嗓子在狂叫“喝了咱的酒，上下通氣不咳嗽呀；喝了咱的酒呀，渾身大膽向前走——”賈副主任真的排場非凡，比平民百姓更有氣象。三十幾張大圓桌分兩遛排開，人民幣貼得“賀”字彩毯把樓房圍滿，門口橫七豎八的堆放著大車小輛好幾十，還有七八個塗脂抹粉的女人正扭著屁股在門口跳舞招搖，孫娃看著有趣，“格格”直笑。
左邊的七八張桌子上圍滿玩“鬥地主”的人，每堆人的面前都有大小紅綠的票子在推來遞去。“我有五炸，你開120元來。”有人在狂叫。“我和了，我贏了！”樓上的幾個視窗傳來麻將勝利者的歡呼！右邊桌子上不知是誰放有一張當地出版的日報。我走過去，拿起那日報一眼就看到一條“狠剎城鄉整酒風”的訊息，內容裡還要求黨員幹部帶頭不整酒之類的言語。我正往下看，一個肥胖婦女伸手就把報紙搶過去搽板凳，還把報紙坐在寬大的屁股下，口裡譏笑說：“屁看頭，全是胡言亂語的假報道。”我沒有理睬，也只是心裡好笑。“喝了咱的酒呀，大路通天道好走呀——”高音喇叭震耳欲聾。
開席了，一群幹部模樣的人圍攏來，又假惺惺的互相退讓著坐上席，推了幾次沒有人坐。我的孫娃就不客氣了，撩起腳就蹲在那一方。孫娃先前沒有吃飽，這回菜一來他就伸手去抓。我也不管他，他撈點菜吃總比那些撈人民的錢好。“今日難得有緣，我們哥兒要好好喝幾杯，一個大肥胖子抓起酒瓶就依次斟酒。”“感情深，一口吞，咱們一醉方休！”幾個長短男人舉起碗來接酒。“來，老師也乾點。”那胖子來勸我，我一擺手說：“不會，從不喝酒！”旁邊一個答白說：“他是丁書記，你要給面子，喝點！”“能喝的是英雄，不喝的是狗熊！”旁邊有一個答白助威。“當狗熊我也不喝。”我很乾脆。“接點，接點！”又一個出來打圓場。孫娃好像看出我的困境，就托起一隻碗說：“我來和你們乾杯！”那認真的勁頭，惹得鄰桌許多人笑起來。一時間，杯碗交錯，呼三喊四，碰碗發出脆響，桌子上一片狼藉，有的人開始醉得東倒西歪。“妹妹你讓我咬一口呀，親一口呀!”有人開始吼起黃段子……
我嚥下半碗喿米飯，再也不想吃下去。丁書記又來勸酒，說喝了以後就好辦事。我正無法脫身，孫娃突然大喊一聲：“爺爺，我要窩尿！”於是我爺倆乘機脫身離席！
兩處的酒宴吃得我頭暈腦脹，心裡發嘔。走在山路上，格外清新。山坡上一群放牛的孩子在唱流行的最新兒歌：“一杯酒，官整酒，送禮之後路好走；二杯酒，婚嫁酒，送你之後是朋友；三杯酒，修屋酒，你來我往手拉手；”我覺得很新鮮，就停下步子來注意聽，孩子們繼續唱：“四杯酒，擺壽酒，你有我有大家有；五杯酒，進學酒，撈錢門路多一手；六杯酒，開張酒；財源滾滾到處有；七杯酒，死人酒，送完殭屍錢幣有；八杯酒，搬家酒，颳起地皮到處走；九杯酒，無事酒，百姓提起褲兒走……”
我正聽得起勁，迎面匆匆跑來一人，一看認得是過去的同事小馬。我問他忙什麼？他說：“去吃酒！”“誰整酒？”我問。“同學朱耀爾整進學酒，他的二兒考上了自費大學。叫什麼達成學院。”想來朱耀爾我們也有見面的時候，也應當表示一下，於是，我掏出一百元叫小馬帶個人情。孫娃見我掏腰包，也伸出手來：“我也要，我也要，要買件衣服穿，不要去吃酒！”
天已經過了中午，我想起幫助老伴種菜的事，就把孫娃背起來，加快腳步向家裡走。真是這天期大，路上又遇到表侄兒打“三朝”，妻子生了第三胎。他一見到我就扯起嗓子喊：“大表叔，到屋來喝杯酒！”我沒得辦法躲開，就只好到屋又寫了一百元人情錢，孫娃得到一把糖果和花生，我喝了一杯涼水，沒有坐席吃飯，匆匆忙忙繞道回家，生怕又遇到有人整酒。那情景，猶如惶惶奔波之犬……
回到家裡，老伴已經做好晚飯。黃亮亮的油炒洋芋，還有火燒的青辣椒，頓時勾起我的食慾，我夾起洋芋就往嘴裡塞，那味道勝過吃的酒席千萬倍。孫兒也大口的嚼著醃黃瓜。吃飯時，老伴埋怨我回來晚了點，沒有給他幫上種菜的忙。我說：“今天到處都在整酒，我送了五家人情，硬是沒有來得及回來……酒沒有喝好，但是人卻累夠了！”
我一清點腰包，600元錢僅剩150元了。哎！一天吃酒，吃掉了我一月的工資，吃掉了我的農藥肥料，吃掉了給老伴賣油給孫子賣衣服的錢。老伴聽著我的算賬，感嘆的說：“如今整酒猛似虎也！”說話間，大門被推開，是組長來說：“組裡戴家的么兒前天被摩托車撞了，今晚坐夜，你們要去送個禮，吃個死人酒。”
“哎！真是防不勝防，到處都有酒吃。”我和老伴同時嘆息。
只見郵遞員騎著郵車飛來家門，遞給我一封信。我拆開一看，卻是一張請柬。請柬上說：“岳母的表妹餵養的母豬十天前下了十八個小豬仔，決定在明天整酒慶祝，請務必參加……”
哎呀，又要去吃酒。我的頭一下暈起來。請柬掉在地上，被孫娃撿起來，扔到垃圾桶裡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