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重慶散文

重慶是中國三大火爐之一，也是世界著名的霧都。火爐的炙熱與霧都的氤氳，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歷時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歷經千年亙古萬載洪荒，張揚著重慶的性格，彰顯著重慶的品味。

重慶，是距我最近的大都市。很小的時候，上山下鄉到我們這裡的重慶知青性格剛烈，一言不合便起肢體衝撞，甚至動刀動槍，讓我見識了“重慶崽兒”背後勇猛的重慶。第一次路過重慶，在菜園壩火車站，看到車站廣場閒逛的年輕小夥子，小時候那些時不時欺負當地小孩的“重慶知青”形象一下子冒了出來，覺得他們的穿著、動作、作派同出一轍，甚為恐懼：怕他們突然欺過身來，欺負我這個外地人。幸好，或許是我高大的個頭多多少少有點威攝，他們也不知道我外強中乾，我並沒有受到什麼欺負。

每次到重慶，都很警惕。錢不敢多帶，話不敢多說，走路選人多的地方，住店選繁華路段。確實需要到背街小巷去，也一定要事先看好逃跑的路線。但防備得再好，在重慶我依然被“重慶崽兒”“洗刷”了一次。

那時，我在做一點小生意，開著一個書店，隔三岔五便到重慶去進書。每次，坐車至江北汽車站，到解放碑附近的圖書批發市場選書，再回江北汽車站坐車回家。一次，選好書，早早到車站坐在候車室裡邊看書邊等車。候車室裡人很少，我正看得入迷，走過來一高一矮兩個小夥，在我左右坐下。他們並不凶狠，很文靜的樣子，和氣地問我：朋友，到哪裡？我看著書並不在意地回答了一聲。高個子對我說：朋友，我們也是那邊的人，到重慶來，沒回家的錢，給二十元！雖然是討要，語氣卻透出威嚴與強硬，不但沒有討要的乞求味，倒象是命令。我的神經一下子緊張起來，條件反射般地說：我進書，錢用完了。小個子笑了笑：你上衣口袋裡不是有嗎？這錢，是我辛辛苦苦掙來的，我不想給他們。我看了看左右的對手，正思考著自己能不能擊敗他倆，卻陡然感覺到一股寒意從膝蓋漫過全身。大個子不知什麼時候已將手放到我的膝蓋上，手間夾著的一塊刀片緊貼著我的膝蓋，鋒利的刀口閃著幽幽的.光，望之膽寒。我知道，不給是不行的了。好在，他們要得也不多，無可奈何之下，我只得掏出二十元錢乖乖地遞給小個子。他們站起身來，笑了笑，對我說：朋友，謝謝，走好！一晃，出了站，不見了。

重慶，就這樣從上山下鄉的知青到江北車站的“雜皮”讓我感覺到它特殊的味道：令人渾身冒汗的辣，令人感覺頓失的麻。辣，火熱地炙烤著我的思維；麻，強烈地刺激著我的感覺。對這個重慶，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因為，從地緣的角度看，我與重慶遠比四川更為親近。更重要的是，我們有一個雖然早已消逝卻一直影響著我們的共同遠祖：巴人。

或許，國人所知道的重慶就是這樣：麻，辣。肇始於重慶風靡全國的火鍋，既是重慶性格最顯著的表達，也是國人認識重慶的最好標本。這種只怕辣椒不辣，只怕花椒不麻，只怕牛油不膩，只怕大蒜不衝，將很多國人不知其名的吃食一鍋燙的辦法，是重慶和重慶人的典型作派。從某種意義上講，現在到處都是的火鍋已經不是原初意義上的火鍋了。真正重慶味道的火鍋，應該是大熱的夏天，一群“重慶崽兒”圍坐街邊，光著臂膀，紅著臉龐，粗著脖頸，牛飲山城啤酒，划拳行令，聲浪喧喧，從中午吃到天黑，從傍晚喝到深夜，不醉不休，醉而不歸，歸後朋友一聲吆喝又趔趄踉蹌來到街邊重新來過……當然，喝多了，喝醉了，自然不能把持自己，自然會生事，會出格，甚至走極端，但這就是重慶的性格，這就是重慶人的人生。

重慶的這一切，都源於那個古老的族群。重慶還沒有直轄，還在四川版圖之內的時候，川東與川西便涇渭分明。川西溫柔，雅緻，經典，川西人以成都為代表，身材瘦削，面目姣好，言語軟嗲。川東生硬，原始，粗礪，川東人以重慶為代表，身材矮壯，面目飽滿，言語剛直。古四川巴蜀，川西為蜀，川東為巴。巴人好勇尚武，凶猛鬥狠，《華陽國志·巴志》裡就說：“周武王伐紂……巴師勇銳，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故世稱之曰：‘武王伐紂，前歌後舞’也。”但不知為何，秦滅巴蜀後，巴人作為一個族群，整體性地神祕消失於史籍。近年，在我們宣漢羅家壩發掘出土的古巴人遺址，也進一步證明，我們與重慶更有地緣與血緣關係。所以，對有過銘心恥辱經歷的重慶，對“洗刷”過自己的“重慶崽兒”，我總抱著一種無由的親近。雖然我的性格沉穩自持，與重慶的火爆麻辣相去甚遠，但我依然覺得：重慶，才是我的城市。直轄，對重慶肯定是難得的發展機遇，每到一次重慶，便訝然於它的巨大變化。但直轄，將我們這裡列入四川而不劃歸重慶，對我來說，卻是一個沉重的打擊。政治地理的格局，割斷了我與重慶緊密的地緣、血緣關係，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重慶，離我越來越遠。現在，有時，甚至我已經認同自己是蜀人而不是巴人了。

但重慶那令人大汗淋漓的褥熱，走過不得不爬坡上坎的地型，橫跨嘉陵長江兩大河的清靈，重慶人四海皆兄弟義氣，一見如故的耿直，特別是讓人不時被刺激得倒吸一口涼氣、不時啜出一口滿含牛油羶味酒氣的麻辣，更是讓我這個川東人有一種歸宿感，永難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