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蔗林深深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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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吃的最多的零食應該就是甘蔗了。

蔗林深深的散文

那是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農村糧食短缺,在我們江南,凡是可以開墾出來的土地都被種上了農作物。我們村後,有一大片被河流沖積而成的大沙洲,就被種上了甘蔗——一種土生土長的品種,都是大拇指粗細,我們叫它毛蔗。我們那是個山村,倚山背水的,村子不大,最多就一百來戶,可種上的甘蔗的面積卻是寬廣無邊(至少小時候我是這樣認為的)。每當立秋時節一過,沙洲地裡的就綠茫茫的一片。甘蔗已有兩米多高了,密密麻麻的就像是深山裡的莽莽森森的竹林。它們娉娉婷婷地立著,連上幾裡,那氣勢,令人想到電影裡古戰場上整裝待發、佈陣整飭的千軍萬馬。

我那時剛上小學。對爸爸種甘蔗的情形已印象模糊,只知一有空就往甘蔗林裡鑽。其時,甘蔗林是分到每家每戶的,可我那時哪分得清哪是哪家的?一鑽進去,處在陰陰森森、廣漠無邊的甘蔗林裡,就找不到了北,在一個大致的方向上,看到粗壯高大的甘蔗,就掰下來,坐在沙地上痛痛快快地咀嚼起來。那時,陽光透過茂密的甘蔗葉叢星星點點地撒在身上,周圍靜寂無聲,偶爾微風拂過甘蔗梢發出沙沙夢臆般好聽的天籟之聲,愜意極了。時光也似乎已經定格。在我心中,沒有什麼東西再比甘蔗好吃的了,甘蔗多汁又甜潤,即解饞又解渴,可以說,有了甘蔗,飯都無所謂吃與不吃了。我身倚著甘蔗,手把著甘蔗,嘴裡片刻不停地咀嚼著。不一會兒,地上就堆起了一大堆白花花的甘蔗渣,嘴角也全是濛濛的一層甘蔗灰了。那樣子,就像是饕餮在世,別提多滑稽了。估摸著快上課了,我才摸著鼓鼓的肚子、打著飽嗝站起身來,再順便掰幾根令人眼紅的甘蔗,折斷成幾截,揣在褲兜裡,心滿意足地鑽出甘蔗林。

現在想來,我對甘蔗是滿懷感激的。在那物質饋乏的時代,它不僅滿足了我們小孩對吃的強烈慾望,同時為我們能夠健康成長補充了不可或缺的營養。如果有這麼一項調查,問我一生中最難以忘懷的一種水果是什麼,我將會毫不思索地回答:甘蔗。

是的,對於甘蔗我真的是百吃不厭。甘蔗成熟期很長,幾乎是整個下半年,看到的我們都是在吃甘蔗。睡覺時,床邊擺的是甘蔗;走在路上,兜裡突兀出的是甘蔗;上課時,抽屜裡藏的是甘蔗。走進甘蔗林,到處是白花花的甘蔗渣,那都是我們的“傑作”。時常,總有大人在我們身旁指桑罵槐地罵:又是哪家的短命鬼偷吃了我家的甘蔗?我們卻仍一如既往。

我們熱愛著甘蔗林,不僅是因為甘蔗好吃,同時又因為它是我們的遊樂園。夕陽西下,我們光著膀子穿著個褲叉去河裡洗澡,路過甘蔗林時,就跑進去捉迷藏。甘蔗林大呀,我們幾十個小孩鑽進去就如魚入大海不見了蹤影。甘蔗是一壟壟的,厚厚實實的就像是一堵堵牆,這就組成了一個神奇巨大的“迷宮”。我們在甘蔗林裡藏呀,跑呀,玩得常常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面紅耳赤。甘蔗葉是齒狀的,而對我們晒得黝黑的身子來說,根本傷不了任何皮毛,直到天黑乎乎了,才匆匆跑到河裡,糊亂地在身上抹幾下了事。有時,吃過晚飯,月色如水,我們也會鑽到甘蔗林裡去玩。

甘蔗林鬱鬱蔥蔥如森林,裡面不僅是我們的“伊甸園”,也是動物們休憩的好場所。野兔、刺蝟、獾豬、麂,時有所聞。有一天晚上,我們在甘蔗林裡穿來穿去,居然看到了一條大灰狼。當時,我們以為是誰家的狗,也沒在意,只是見它毛特黑,個頭特大,尾巴特粗,很好奇,就偷偷地走過去。近三四米時,那“狗”回過頭來,眼睛泛著幽綠的寒光,我們一下子恍悟過來:是狼!這時狼也發現了我們,一閃就跑得無影無蹤了。而我們則呆立在原處,額頭、脊背全被冷汗溼透了。

最壯觀的是砍甘蔗。那是寒露時節,成熟的甘蔗被霜一打,蔥綠的葉子已變得枯黃,而那粗狀的蔗杆也被鍍上了一層白霜。正是秋收過後,一些農事已告停息,趁一大清早,大人們不約而同地來到沙洲地,紛紛砍起自家的甘蔗來。砍甘蔗用的工具類似於平時用的柴刀,只是單薄窄小一些。甘蔗很脆,刀輕輕一落下就斷了,有的用手一摟,就“啪”的一聲自己倒了。砍好以後,就該把甘蔗堆成一堆削皮去葉了。(也有的`把砍下的甘蔗用沙子埋一段時間,聽說這樣才能使甘蔗裡的糖分全部發酵出來,吃起來才更甜。)大人們站在蔗堆邊上,一邊忙著事,一邊和鄰近的人聊著天。笑聲、招呼聲此起彼伏、遙相呼應。小孩子們則在甘蔗堆之間蹦蹦跳跳,有時幫下大人碼著甘蔗,累了,就在一旁大吃特吃。這時的吃是無憂無慮的,不再擔心別人的“現抓”,也不用擔心爸媽的喝斥,甚至不用自己剝葉,只揀那現成的光桿子吃,吃得嘴角起泡為止。放眼整個沙洲,幾百公傾之內,人影交織,甘蔗成垛,嘻笑連連,那氣勢,就像是一個繁華熱鬧的市場,又像是一個囂雜忙碌的碼頭。

砍下來的甘蔗,一部分是要連葉埋在沙地裡的,等來年春好取出來做種,或在看春戲時拿來賣;而大部分則要用來榨蔗糖。在我們村沙洲的邊緣,有一大片古楊樹。那些楊樹,不知有多少年了,樹杆滄桑斑駁,佈滿了時間的皺摺,每棵要四五個人才能合抱過來。而村裡榨蔗糖的草棚就搭在古楊林之內。草棚極其簡單,村民們從山上砍來毛竹,搭成架,然後用茅草一圍一蓋就成了。時候已是隆冬了,草棚裡卻熱氣騰騰。水牛圍著軲轆在轉(那時沒有榨糖機器,把甘蔗放進兩個帶齒輪的圓木軲轆裡,水牛一拉,軲轆一轉,甘蔗水就被壓榨出來了),泥砌的大鍋內糖漿滾滾,灶下火苗熊熊。光溜溜的一捆捆甘蔗就堆放在草棚內一旁。全村的小孩幾乎都聚來了,他們的注意力已不在吃甘蔗上,而是看水牛打圈,看白花花的甘蔗水怎樣變成紅滋滋的蔗糖。他們蹲在灶旁,一邊取著暖,一邊看煉糖的師傅拿著一個大勺攪著鍋。而往往等到睡著了,也沒有搞清楚是怎麼回事。蒙朧中,被一陣喧譁聲吵醒,卻是糖起鍋了,大家正拿著準備好的一截甘蔗攪蔗糖吃呢。用一截甘蔗攪蔗糖吃可是村裡人的一大嗜好,無論小孩、大人,等糖起鍋的那一刻,不管是哪家的糖,大家都會蜂擁而上,攪它一棒。淋淋滑滑的蔗糖附在甘蔗棒上,風一吹,就硬硬地貼在上面,但吃起來卻比糖葫蘆還有味呢。趁機煨紅薯,也是那時我們的一項重要活動。煎蔗糖時,要用大量的柴火,所以剷出來的灰燼也很多。我們甘蔗、蔗糖吃膩了,就開始煨紅薯吃,暖暖的,很開胃。記得有次不小心,我二哥在一次煨紅薯時不小心把整個草棚都燒著了,火光映紅了大半個天空,嚇得他幾天幾夜躲到親戚家不敢回家睡覺。

時光荏苒。前個星期日,我回到老家,特意去沙洲走了走,想再體念一下甘蔗林裡的童年,可眼前的情景卻讓我悵然心碎:平整的沙洲已面目全非,變得坑坑窪窪,幾臺挖沙機和淘金船正吐出一股股黑煙在叫囂著,大堆大堆的碎石累成一個個小山丘,像一座座墳墓。河已乾涸如汙水溝;河床齔牙咧嘴,面目猙獰似一怪獸。到處是水坑,到處是荒草,到處飄搖著花花綠綠的塑料袋、破布片等垃圾。我的甘蔗林呢?我童年中蒼鬱的充滿了快樂的甘蔗林呢?蔗林深深,已成記憶,我無法再次走進你了。站在已不是沙洲的亂石崗上,我沉默,沉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