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自己生命裡的勇士散文

奶奶病了！

弟弟在微信群裡首先發出了這句話，然後就是招呼姑姑，讓她收拾東西準備去醫院，而弟弟自己，則是連夜開車回鄉下，接奶奶到市裡就醫。

這一幕，每年都會在我們家上演很多次。迫於生計，我們都在離家上千公里以上，離家最近的，就是姑姑和弟弟。他們倆都在市裡工作，開車的話，回家一個小時。而每次奶奶生病，奔波於醫院的，是已經出嫁的姑姑和未婚的弟弟。

奶奶患有多種老年疾病，不知道是否年齡大了的人都如此，從我有記憶開始，奶奶就沒停過藥，到現在，我三十歲。她有嚴重的肺病，比如肺氣腫。每年冬天，奶奶都會住院幾次，每次沒有十天半個月出不來。父親總和奶奶開玩笑：“要不是這麼多錢養著，估計你墳頭草都長滿了。”奶奶總笑，說自己命好，家裡有幾個孝順的孩子。然後就聽見爺爺嘮叨，他頭也不抬，又好像在自言自語：“命好的話會整天吃藥嗎？出個門都出不了。”從某方面來講，我也認同爺爺的話，就好比今年春節，我們帶著爺爺去旅遊了，可奶奶說她喘，怕犯病，不敢出門。爺爺邊走邊說，還是該帶奶奶出去看看，我心裡明白，爺爺是放心不下奶奶，怕她自己在家犯病。

可能在一起久了，相互之間真的會有心靈感應。爺爺的話應驗了，我們還在回來的路上，奶奶就打來電話說她難受，詢問我們到家的時間，就在那晚，她又進了醫院。

我和先生送奶奶去的醫院，雖是春節，可父母因為奔波於弟弟的婚事，沒能在當晚趕回家。就是那晚，我的感觸特別深刻。

安頓好奶奶入院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兩點了，雖然天氣寒冷，我想了想，還是給爺爺去了電話。

電話才響一聲就接通了，原來，爺爺一直在等。走得急，出門的時候忘了拿上奶奶的手機，而爺爺只會打一個電話，就是奶奶的短號。他說：

“你奶奶這次怕是回不來了，你們走後，我一直聽見你奶奶喊我，聽得我一個人都害怕了。”

我突然就落淚了，才發現，原來爺爺竟是這般膽小。當然，奶奶和她對著幹了，十天後，她出了院。

說說父親吧！在結婚前，對他，我多少有些芥蒂。

我十五歲就南下打工了，距離家一千五百公里，住在兩百多人的集體宿舍，沒有他們在身邊。我給父親打電話，說我要回家上學，他斷然撂了電話，然後，這件事便不了了之。這就變成了我另一種生活的開始，或者說，變成了我整個人生的轉折點。

半年後，我和父母生活在了一起，確切地說，我和母親住在一起，父親在離我們五十公里外的工廠裡，住宿舍。只有節假日我們才會在一起，我怕他，也很少和他講話。已經不記得我和父親的矛盾是如何引發的，我不是記仇的人，所以，我只記住了事情的後半部分。

我告訴母親，活著太沒勁了，除了通宵達旦的加班，我還有什麼？母親的一句話點醒了我，以至於十五年以後，我仍然清楚的記得這句話。

“我們都是為了彼此而活著。”

也就是在那晚，我知道了，父親撂了電話後在我當初的房間裡哭了一個通宵。母親還說，做建築的父親當時生病了，醫生勸他手術。而手術有風險，如果手術不成功，他將一輩子都站不起來。父親拒絕了這次手術，面對著落淚的母親，他輕鬆地說：

“還沒那麼嚴重，就算我有一天真的會不行，但我至少可以陪你一起堅持到果果（我弟弟）長大。”

當時弟弟九歲，等我身為母親後，我開始想象當時的父親，他是經過了多少的掙扎，才做了這樣的選擇；而他又需要怎樣的勇氣，才能那麼決然的撂下電話？那些背後落下的淚，定不比我在那集體宿舍落下的淚少。

父親贏了，到現在，他依然站在母親身後，除了還能贍養他的父母，他更以一個勇士的身份活在我的世界裡。

得知丫頭生病的時候，是在她五歲生日的前一個月。醫生明白的告訴我，這是一種終身疾病，是不可逆的，必須終身服藥，沒有機會治癒。我很難再對當時的心情情景再現，只知道一出診室的門，丫頭就問我：“媽媽，我會不會死？”我堅定地告訴她不會，卻將自己鎖在診室旁邊的洗手間裡哭得沒力氣走出來。在核掃描之前，我給父親打了電話。

“如果結果出來確定是惡性的`，我就抱著她從珠江橋跳下去。”現在想想，自己當初有多麼的無理取鬧。而父親沒有罵我，只說到：

“你把她帶回來，還有我呢！”

我時常一個人的時候就哭，哭了整整半年。父親經常來看我，重複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沒有過不去的坎”，然後再告訴我和先生，只要錢能解決的事我們就能有辦法，他還能幹活呢，最少還能看到丫頭長大。

當我覺得自己挺過來了，便開始回憶當初的事，在心裡笑父親。當初他自己生病的時候他告訴母親，他能和母親一起，撫養弟弟長大；當丫頭生病後，他又覺得自己還有勇氣，能看著我的孩子長大。當然，活著才有希望，我們都在兌現陪伴彼此的道路上努力著，堅持著，堅守著。

我們總說人生苦短，而“苦”字又走在最前面。奶奶在一次次生病的時候，何嘗不是這樣的感慨。年輕的時候，總在操勞，擔心不能陪伴孩子長大，老了以後，更加要努力活著，就好比爺爺。他總擔心自己哪天就不能幹活了，擔心自己需要孩子們養很多年，擔心成為孩子的負擔。於是，在他們的衣櫃裡，在最底層，鎖著一個袋子，裡面是他們的壽衣。奶奶說過，壽衣也不便宜，要三百多。爺爺還從山上砍來幾棵大樹，找人打好了棺材，他說要把自己的東西準備好，不能什麼事都留給別人。

為什麼要好好活著，或許母親那句話更有說服力，“我們都是為了彼此而活著”。做父母的要好好活著，因為有父母的地方就是家；做子女的更要好好活著，因為我們都變成了父母活著的動力。所以，在我們各自的小世界裡，我們都應該有一種勇士的姿態，對於晚輩來說，那就是他們將來的自己。希望，才是父母應該留下的產物。

昨天立冬，冬日的氣氛漸濃，電話中，奶奶便有了擔憂。

“冬日又開始了，怕是又要犯病了，到時候我住院了，你爺爺一個人在家怎麼辦？”

我剛想安慰，奶奶又開始說了，並且言語間還有喜悅。

“想到冬天吧，我又高興，我算過了，還有不到一百天，你們就要回家了，到時候又是春天了，真好。”

是啊，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