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恩散文

有些記憶，就如飄在水面的那個球。就算你用力的把它按入水底，一鬆手還是自然的又浮出了腦海。

——題記

（一）

從來不曾算過，如果三十多年前把六毛錢存入銀行，至今會有多少利息。但有一點我很明白，就是指定比六毛錢多很多。或許，很多人根本不會在乎六毛錢，可是對於我來說，這卻是一筆債，一筆本金未還利息未付的債，一筆我永遠也不可能還清的恩情債。

那年六月份，我以全班第一的成績奪得了畢業考試的冠軍。心裡格外歡喜，但興奮地情愫裡還是夾雜了幾絲淡淡的隱痛。朝夕相處了四年的蔣老師，同窗五載的同學們，還有這到處佈滿我們歡聲笑語的校園；無不讓我們這些孩子充滿依戀和不捨。

“同學們，每個同學準備好一元錢，週五下午咱們一起照張畢業照留念。”和往年的畢業班一樣，蔣老師請了照相館的師傅來給大家照畢業相。下課時，大家都在七嘴八舌議論著照相的事。我握著紅得發燙的小學畢業證書，避過老師的目光和同學們的喧囂，悄悄地來到操場邊的那棵桉樹旁坐下。畢業了，和老師同學們照張相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每個同學的臉上都寫滿了愉悅的笑容，可是我卻高興不起來。家裡剛剛蓋完房子，爹孃已經欠下好多外債。我不知道該怎樣去和父母開口要那照相的一塊錢，看著自己身上舊得不能再舊的衣服，再看看腳上那雙已經用鋸片燒熱後粘過好幾次涼鞋，我不知道怎樣和同學們站在一起去留下那“咔嚓”一聲後就永遠停滯的瞬間。一陣微風吹來，剝落了眼裡的兩顆晶瑩。

“佳佳，放學了。”同村的美芳拎著兩個書包老遠的就喊著向我跑來。我急忙用手指抹擦掉淚珠滾過的痕跡，可這一切似乎沒逃過美芳的眼睛。

“你都考了第一名了,幹嘛還不高興啊?”美芳追問著。“沒有啦，是塵土飛進眼裡了。”我很不自然的笑了笑，掩飾起自己的那份苦澀。

美芳一路上都在嘮叨著問我星期五照相時該穿哪件衣服好看。我揣著自己的那懷心事，顧不上幫她參考，只是揹著書包噌噌噌的往前走著。

洗衣做飯、找豬菜，那個星期天我幫著媽媽做了很多家務活。還故意把一大簍子好不容易揹回來的豬菜放在了父親下班就能看到的地方。

飯桌上，我硬著頭皮說出了照相要交的一元錢費用，父親默默的吃完飯，一句話沒說，拿著茶壺就離開了飯桌。媽媽嚼了幾下嘴裡的飯嚥下後對我說“佳佳，咱家蓋房欠別人很多錢，沒錢買化肥田裡的秧苗都黃了，相就別照了，省得你爹為難。”聽著媽媽的話，我憋回了眼裡打轉的淚水，連同嘴裡的飯菜一起嚥到了肚子裡。

星期五，我早早就來到了學校，假裝交作業溜進了蔣老師的辦公室。“老師，我家下午有事，請老師請給我半天假。”我用蚊子哼哼一樣小的.聲音和老師說。老師很詫異的看著我，怕老師看出破綻，心揪緊的那一刻，我強忍著眼淚跑出了老師的辦公室。一不小心，已被鋸片粘過好幾次的鞋釦又開了，鞋掉在了老師辦公室裡，我紅著臉急忙撿起鞋跑出了辦公室。還好，一上午除了上課，老師沒在問我什麼。到是美芳被老師叫去辦公室背誦課文。

中午放學時，弟妹吃完飯就去學校了，爹孃也各自去忙著自己的活。我把自己關在了屋裡，翻遍了整個屋子，只在日記本里找到了兩張嶄新的兩毛錢的綠紙票。無奈的躺在床上看著樓板發呆，眼淚還是忍不住的從眼角滑落在了枕間。

“佳佳，上學去了!”是美芳的聲音。我開啟窗戶使勁的對她喊著“你去吧，我請假了！”美芳不顧我家的狗狗狂叫，直接就進了院子，我只好開啟屋門出去迎她。“啪”的一聲美芳把書包扔在了床上，很麻利的就從書包裡掏出了一件白色的的確涼襯衫和一雙白球鞋。

“你試試。”美芳不由分說的把我從床上拉了起來。“快點穿上，遲到就趕不上照相了。”美芳一邊催著一邊把衣服往我手上套。

拗不過美芳，我只好穿上她拿來的衣服和鞋子，大小還算合適也很漂亮。“可是……”沒等我支吾完，美芳就從文具盒裡拿出了一塊錢遞給了我。

“衣服是借給你的，照完相還我，錢是給你的，不用還了。”我感激地看著美芳，忽然想起日記本里的四毛錢，急忙抽出來遞過去，“我先還你四毛吧，剩下六毛以後再還你。”美芳可能是沒想到我有四毛錢，臉一下子就紅了，不知所措的搖晃著手，嘴裡說著“不用還了，不……”

“你不讓還錢，我就不去照相了。”我有點生氣了，似乎那點可憐的自尊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可是這錢……”沒等美芳說完我就頂了回去，“剩下的六毛我以後會還你的”。美芳看我不高興了，只好接過了我遞給她的四毛錢。嘴裡卻小聲的嘟囔著什麼。

懷著感激的心情，我高興的和美芳來到了學校，大家都在老師和照相師傅的指揮下找來凳子什麼的，班主任請來了全校的老師坐在前面和我們一起照相，同學們按老師的安排排好了位子，照相師傅站在帶腳架的相機後面不斷地提醒著大家“別動，看著我這邊，注意了別眨眼睛，笑一笑……”隨著閃光燈的閃亮，“咔擦咔擦”幾下就算照完了我們的畢業相。或許是因為美芳的衣服和熱心，那張畢業照我笑得格外的甜美。

（二）

考完了升學試，同學們互相說了再見和祝福語。就各自告別了老師，離開了那個到處都能找到我們足跡的校園。我忘不了教了我四年的蔣老師，也忘不了同學們的友誼，更沒忘記我還欠著美芳六毛錢。

沒有作業的假期確實格外的輕鬆，聽說上中學的書學費會比小學的多，於是我和夥伴們每天一起搭伴上山撿柴禾，挑到山腳下的窯房（燒製磚瓦的窯房）賣掉。不辭辛苦的也就攢下了幾塊錢。

“佳佳”，大門口又是美芳的聲音。美芳眼睛紅腫著，像是哭過了。

“佳佳，我沒考上初中”美芳說完，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稀里嘩啦就灑落了一地。美芳的爹是老師，可是美芳的成績卻一直很不好，看著美芳，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

“佳佳，我大舅在盈江給我找了一份可以轉正的工作，明天就和我大舅走了，以後可能不回來了。”美芳說完用袖子擦擦淚痕笑了笑，似乎有了工作上不上學對她來說無所謂。我不知道那會是什麼工作，但美芳是個不愛說謊的人，所以我相信她是真的要和大舅去盈江了，急忙數出兩塊賣柴禾得來的錢遞給了美芳，“一塊是我還你的照相錢，剩下的留著你路上買點吃的。”

“佳佳，你不欠我錢，照相的錢是蔣老師讓我交給你的，老師不讓我告訴你錢的事。你給我的四毛錢我是硬替你交給老師的。六毛錢你就別還給老師了，要不然老師會覺得我不講信用的。”說著推回了我遞過去的兩塊錢。美芳的話讓我突然想起那天老師叫她去辦公室背書的事。我禁不住拿出了那張全班畢業照，看了看老師，也看了看自己那天留下的那抹甜美的笑容。

忙碌中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一轉眼就是九月份，很多同學都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中學。師孃也在這個假期裡給蔣老師生了漂亮的女兒。同學們商量著在新成立的第一個教師節裡去看望老師和小寶寶。我和媽媽說起了照片錢和去看望老師的事。媽媽沒說話，只是抬腳上了樓梯，下樓時手裡拿著一個很漂亮的陶瓷洗菜盆。盆地還貼著三點五元的價籤。“丫頭，你能考那麼好的成績，全憑老師教的好，媽媽沒錢給你去買別的東西。這個最大的盆子是咱家蓋房時人家賀喜贈送的，等教師節去看望老師，你就拿著去吧，送給老師做個紀念，正好老師家有小寶寶也用得上。”媽媽說完就小心翼翼的把盆子放到了我的房間。

同學們陸續來到老師家，大家都把貼著自己名字的小禮物遞給了老師。有筆記本，鋼筆、毛筆等等。老師接過我手裡的盆。看見只有我一個人的名字時，老師把我叫到了一邊對我說“以後做什麼事都和大家相約著點，你們還小，不能亂花錢。”我聽得出，老師是批評我帶的禮物過重了。我想起美芳去盈江前說的“信用”倆字。也就沒提六毛錢的事，只是對老師笑著點了點頭。

上了中學，也就很少有機會再去看蔣老師，老師也不知什麼時候調到了別的學校，隨著老師工作的調動，也搬離了原來的家，於是我便好多年裡都沒了老師的訊息。

三十多年來，心裡一直存著對老師無限的思念和感激，還有永遠留在畢業照上那抹甜美的笑容。雖然我最終還是沒給老師爭光，但我深深的知道，老師的情，是一份我永遠還不了也忘不掉的恩。如今，老師早已桃李滿天下。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時常看著那張小學畢業照，真誠的對老師說一句：“老師，好多年不見了，您好嗎？我很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