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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縷溫馨入夢來唯美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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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悄悄降臨,九月的山風在嶺上柏樹間嗚嗚嘯叫,山村顯得愈發寧靜。母親戴著一隻腿的老花鏡,在火塘邊,就著煤油燈昏黃的光縫補白天被荊棘撕破的衣服。火塘裡,松木劈柴靜靜地燃燒,偶爾迸出一星跳躍的火焰,紅紅的火焰只一閃,就倏忽熄滅了,留下一忽輕而白的灰花,沉降在尚未燃燒的松木劈柴上,彷彿一隻羽化的蝴蝶,靜靜停泊著。

一縷溫馨入夢來唯美日誌

“睡吧,明天還要早起趕車呢。”母親悠悠地說,眼睛沒有離開衣服,還不時把針在頭上蘸一下,是擦拭針上的汗水,還是像磨鐮刀一樣,在磨刀石上蕩一下使其更鋒利呢,我始終沒有搞清楚。是啊,明天,我就要早早趕到離村子還有五里地的一個叫兩岔河的地方搭了班車,到達離家八十里,我從未去過的縣城,然後再轉乘火車到達我要讀書的J市,完成三年中專學業。那年,我才十五歲,足跡尚未離開過本鄉,雖然公路是從村上通過,但公路窄而險,班車還沒有開通。

許多年過去了,母親在火塘邊為我縫補衣服的場景深深地刻在我記憶的石壁上,隨著時光流逝,不但沒有湮滅,反而愈益清晰了。

我的家鄉在武陵山深深的腹地,滿眼所見的,是山連著山,山套著山,山銜著山,山抱著山。千山萬嶺,峰巒疊嶂。天外飛來的山峰彷彿都在此聚匯,在赴一場浩大的人生盛宴。

千百年來,日子,同山腳下的溪水一般,纏纏綿綿,波瀾不興。

江南多雨的春季,溼漉漉的雨霧漫漶著村莊古香古色的板壁,層層疊疊多鱗的簷口泫下滴滴水珠。乍暖還寒,涼意空濛。在童年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這一幀圖畫恆久地珍藏在記憶的心壁。母親在火塘裡生起一堆大火,乾裂的松枝嗶嗶啵啵燃燒起來,深紅的火焰熊熊飄蕩起來。父親從山裡剛犁田回來,一身泥漿,一身精溼,他展開褲腳,沾滿泥漿的精溼的衣褲倏忽騰起濛濛煙霧。一杯滾燙的熱茶喝過後,一杆旱菸袋馬上吱吱地燃燒起來,舒筋展骨後,滋潤又在他全身活泛開來,又在屋前屋後忙活開來。掃掃雞舍,清清豬圈,理理犁鏵,添添豬食,像個將軍似地屋前屋後逡巡一番。母親靜靜地凝望著深藍的火焰絲絲舔舐著鼎罐,安祥而閒適。燒水,著米,攪拌,放紅薯,漉湯,鼎罐煨在火塘邊,煮熟的米飯散發著醇香,滿屋子飄蕩。紅薯飯就著酸菜、辣椒湯,吃得滿嘴流香,我們兄妹倆就這樣漸漸長大。

那年,那月,火塘長久地溫暖了童年的心房,火塘煨著苦澀的日子伴著童年成長。如果沒有火塘溫熱的烘烤,生命的果實就難以成熟。祖先殫精竭慮代代相傳的火塘,圈定的不僅是薪火傳承的火種,更是生命繁衍生息不竭動力。多少萌芽的生命在火塘邊長大,多少行將枯竭的生命在火塘邊不忍離去。

秋天到了,山村的秋季豐腴而殷實。秋天的記憶透出濃郁的果香,成為童年恆久的溫暖回味。苞谷、土豆、紅薯在饑饉年代紛紛充實了鄉親們的糧倉。如果沒有秋天的五穀雜糧,在南方水稻產量尚低的年月裡,人們如何裹腹,真是難以想象的事情。頭頂尚未完全枯萎的紅花,裹著青綠衣裳的嫩苞谷,在火塘邊慢慢褪去青衫,周身變得慢慢焦黃。此時,剝去焦皮,晶瑩玉透的苞谷飽含著縷縷蒸汽,散發一陣淡淡的乳香,一口食之,滿嘴含香。苞衣青黃駁雜已經快老的苞谷,則需去了皮,在火塘邊慢火燒烤,烤得焦黃焦黃的,其香更濃。小時候,我們兄妹將晒簟上的苞穀子放在火塘尚熱的灰燼中,用竹筷攪動,一會兒,一個個苞穀子變得圓滿起來,正憋了一股氣,到了極限時,便啵的一聲爆響,像是爭先恐後攆伴兒似的,嗶嗶啵啵響成一片,用筷子迅速夾起,吹一吹火灰,便放入嘴裡大嚼起來。有時,個別的先爆起來,兄妹倆便要爭夾起來,當然,最後還是妹妹得到。火塘邊,除了烤苞谷,還有烤土豆、烤紅薯。在飢寒年代,母親變著花樣兒烤土豆、烤紅薯,蒸土豆、蒸紅薯,煮土豆飯、煮紅薯飯。很長時間,苞谷、土豆、紅薯成為我們家的'主食,伴著我們長大成人。現在,很難吃到苞谷、土豆、紅薯做成的飯食了,但火塘邊五穀雜糧的餘香一直縈繞在心間,歷久彌新,經久不息。

包產到戶後,家家戶戶吃的不再是雜糧,一日三餐都是大米飯。且每年過年殺一兩頭豬已是平常事。火塘變得更加繁忙,燒肉,炒肉,喝酒,唱山歌,火塘變得豐饒起來,山珍野味也時常在火塘邊飄香。

火塘在煙熏火燎中變得越發黧黑,變得越發沉靜,像母親一樣靜靜地守護著家園,分享著主人家的悲歡離合,興衰際遇。

冬去春來,春來冬去。一生操勞,母親終因心力衰竭躺倒了,最終倒在了火塘邊,倒在她終身相廝守的火塘邊。母親在世的最後兩年,是在火塘邊度過的。這兩年裡,母親不能到水井挑水,不能種莊稼,不能辦飯菜,不能給豬餵豬食,聽到豬餓食發出的嚎叫,母親只有在火塘邊唉聲嘆氣。母親吃在火塘邊,睡在火塘邊,除了上廁所,母親沒有離開火塘半步,是長年不息的火塘溫暖了母親孱弱的身軀,延續了母親的生命。多年來,母親怏怏地偎在火塘邊的樣子,時常在我夢中出現。

如今,農村時興了沼氣,放工回家,燃氣灶輕輕一開,藍幽幽的火焰便燃燒起來,煮飯炒菜,又快又幹淨,農村廚房告別了千年的煙熏火燎。那麼火塘呢?火塘還是要的,只不過不再燒柴,沒有了厚厚的灰燼。火塘只在冷天或逢年過節或來客人時,燒上炭火,作烤火或炊火鍋之用。火塘似乎有點冷清了,三角鐵架孤獨地立在火塘中間,難得有煙火炙烤。沒有了溼漉漉的柴煙漂染,火塘邊的眼睛少了陰翳,變得明亮起來。妹妹家裡建了磚房,修了沼氣池,廚房、客廳、臥室,窗明几淨,火塘修在廚房裡,已沒有灰燼。只是母親在世時,妹妹家裡還沒有修建沼氣池,母親一生只能與火塘相偎相依了,母親的眼睛在長年累月的煙熏火燎中佈滿了陰翳。如此經年,母親漸漸老去,我們漸漸長大,直到我離開家鄉到外地求學,妹妹在家陪著雙親蒔弄家園,直至母親離開她孜孜矻矻不捨的家園,留下耄耋之年的父親蒼老的身軀在風中孤獨的顫抖。

火塘,隨了隱在山山嶺嶺間的鄉村木屋,一年一年散發溫暖。有晨霧晚霞纏繞的地方,煙嵐絲絲縷縷飄逸瀰漫,那是火塘在靜靜地燃燒。輕輕柔柔推開一扇柴扉,一縷溫馨入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