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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岁年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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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口渴,哪里有酒喝?

清醒岁年散文

杜蘅在第三货舱里翻箱倒柜,没有理会正在旁边喝着水果汁的我。

你想喝什么酒?我说。威士忌,杜松子酒,朗姆酒,白兰地,阿瓜维特酒,雪利酒,伏特加?

这些统统都没有。我告诉他,甚至这条破船也什么都没有,不知道开往哪里去。

哪里都行,哪里都不会是世界的尽头。他摇摇头,垂头丧气地看着滚落在地的煤油灯。

对,所有的河流都在流淌。我举起果汁,喝些吧,给你一点慰藉。

他抬眼,想告诉我什么又把话咽下去的样子,然后转身离开,并说道:我去首楼甲板了。

我做了一个梦,我在哥伦布的船上,我们向西航行,船上的淡水没有了,我们陷入了绝境。没有人看到我,我也不知道任何人的存在,茫茫的大海很快就要吞噬我们了。

燃油舱发生了故障,废气锅炉里发出咕咕的声响,连同起锚机也停止了运行。中世纪的时代已经过去,可腥风血雨仍未停止,我看见甲板上尽是海藻,船体和舱室开始腐烂,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传来似乎几百年前的武器铿锵声,昔日的威风渐渐衰退下来。

我看见一群飞鸟掠过天空,它们飞过了地球上最高的山脉、最高的雪峰、空中的乱流气旋、濒临死亡的绝境,它们要飞到南亚次大陆,要飞到印度半岛,它们飞跃了喜马拉雅山脉,它们成功了,可有一些飞鸟却死在了山巅,我是其中的一只飞鸟,我看不见的世界无处不在。

后来我醒了,我仍然在一条船上,可是我不知道这是否又是一个梦,我们正在经历着的,是否在梦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太阳落山,昏瞑的地平线接近海岸,有时候望着这些庞大而美丽的事物,我的思绪也会跟随着陷入深渊之底,寻找静寂之地的永恒秘密。

在安然无恙的基础上,天文地理文学艺术是我对人生形而上学的追求,其中写日记和拍影集对我来说是件和吃饭睡觉差不离的事情,也是我最能接触文学艺术的存在。

该吃吃该喝喝,人生哪来什么愁云惨淡,我一直就这么认为着。一个人最重要的,是灵魂的快乐,而不是任何身外之物。

寒冷的雾气从海上升起,傍晚的天空中四处都是飞翔的海鸟。我怀念着家乡的那些鸟儿,它们从东方飞向西方飞向南方,目所能及的天空中尽是一群又一群展翅飞翔的鸟儿,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无数的小鸟就会从天空顺着气流滑落在斜坡上在银湖上过夜。那时候,阳光下照耀的湖水,波光粼粼,当风刮过时,水面上荡起一圈圈的银色波浪,轻轻地拍打着湖岸。

我总是想,像作诗一样去写好每篇文章,常思良久不轻易下笔,到笃定内心动笔的时候,一字一句,若是写在白纸上,早成了一地的纸团。就像不轻易去喜欢谁一样。

在想什么?杜蘅走到我身边,衣衫单薄地站在风里,好像他是轻飘飘来到这世上,哪一天他又会轻飘飘离开一样。

我说:假如有一天我湮没在人潮中……

他接道:那是因为你长得太矮……

呃……我说:How dare you!Dead men tell no y?

他用手指捅我:你这个狠毒的女人!我就知道,你每天都想方设法暗算我,是不是?

你喜欢呆在这条破船上吗?我说。

还行,没有太多值得我难过的事情,毕竟我们被无边的海水包围着,有什么想不通的跳海就行了。他说。

你总是这样。我无奈道。

那种每天都像被海水泡着,无法用力也无法挣脱,就像一个废弃的罐子,在这海上漂浮着,怎么也找不到逃离的方向,每时每刻都快要溺死,流不出泪来,只觉得难受,然而无事可以致死,整个人开始麻木,带着敏感又迟钝的感官,漂往更加深黑的海里……他说了很长一段话,风声很大,到了后面我几乎快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了,可是我知道他在表达什么,或许我理解得并不完全正确。直到快结束时,他笑着说:不要担心,我买了保险,还是很值的……

我就预感有什么不对劲了,可是能怎么办呢,人的一生至少要经历一次生命的绝望,有过一次自杀的念头。那种绝望,不必来自万劫不复的深渊,不必罹患痛苦难熬的疾病,不必遭遇飞来横祸家破人亡,仅仅来自心灵深处的孤独、彷徨、不安和恐惧——平凡人的苍凉与无望。

在这世界上,风千年云千年,山万年雪万年,而我们都是尘埃过客,不必太认真。

我说,如果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的存在,你拥有这世上的'一切,可只有你一个人,你将如何度过一生?

探索吧。他说,去探索未知的一切。我想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而我好奇心又这么重,就想知道个怎么回事。尽管很多事情,知道还不如不知道的好,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毕竟它是无限美好的。

我是这么理解的,探索天文地理的未知,当有他人存在的时候,就用文学艺术的方式向他人表达,好让我们探索的结果得以延续,然后就形成了历史。我说。

他接着说:又或者让不同时间的自己感受探索过程中的美。

我问他:美是什么?

他说:美是意境和意象,一幅风景照片的美在于你看到它时,能够产生去那个地方的冲动。美是难以言说的,当你见到时,你便会感慨,这就是美了。它往往来自于心境。

我说:有点不讲道理的意味。

不早了,该去休息了。他笑着说:我的视力越来越差,我快要看不清你了。

我们在这船上,将去往一个错乱的时间维度当中。我们去过很多地方,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

不久之前,我看见一棵孤零零的树立在旷野上,淡蓝色的雪花总也落不到地面,天空与大地还是不同的季节,在大地的夏季色彩里,斑驳的阳光正在红黄色的草间奔跑,那棵树也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它们拥有地球上没有的季节。

我不知道那里的草垛是没有时间的,我更不知道在地球另一个角落,在一片荒凉的高原上,在非洲的高原上,在乞力马扎罗雪山脚下,一辆卡车轰隆隆驶过。

卡车里装满了黄豆,天还没亮它们就被农场工人装进了这辆卡车,从那个无比遥远的农场出发了。就像我们如今的处境一样,不知道要去哪里,同车的其它黄豆还在昏昏沉沉地睡着。

圣索菲亚大教堂广场的上空,盘旋着鸽子,飘荡的阳光将我们的影子打碎。

我们走在圣彼得堡午夜的街上,寻找睡觉的地方,谁都没有喝酒,我们担心就此倒下,心里非常清楚,如果倒下,圣彼得堡的冬天会把我们片刻冻死。

又一个夜晚。

你见过他最后的样子?我问杜蘅。

他跳下来的时候还活着,意识清醒。他挣扎着爬起来,好像不愿意接受自己自杀的事实。我想离开静上一阵,他一把抓住我的袖子,他说,杜蘅,我好疼。

你难过吗?我问他。哎,青山不语埋新骨,世上如何叹冤魂,我心里想道。

说不出来,世人内心有太多的孤岛和深渊,不被人知、不为人提。独自在寒风中、在黑暗中承受着难以承受的重量。它们会在脆弱的时候,给予人致命的一击。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了,身体也会跟随的。我活了二十年,有很多想自杀的时候,你不经历那一刻,你永远无法意识到自己的求生欲望有多强烈。他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精神洁癖中的完美主义。

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他们要求自己必须成功,必须坚持,必须完美,必须承受一切。否则就是有罪的,应该被责备的。这是一种自虐的义务感,多么孩子气的完美主义,这让他一生都不会快乐。

为了告诉世人,你是个和他们不一样的人,何必要把自己的勇敢和懦弱都放大到最大呢?我不解道。

太追求完美,当因为一些不可抗力做不到的时候,会宁愿一切清零。他说完,我没再问什么了,我知道就算我再接着问下去,他也不会好起来。

幸而,他的身体不再总是莫名其妙出现大片的淤青,没有再长出各种奇怪的黄色斑点。在药物作用下,每天睡十几个小时,失眠时带来的神经质的兴奋也很少出现,噩梦减少了。不再毫无原因地全身过敏,走路时也不再心脏抽搐无法呼吸,全身颤抖的情况也在减少。

夜有些深了,那一片高耸的桅杆,如深秋的树林一般。我看见密密麻麻的繁星,在西方的天空中闪烁。酒瓶已经空了,世界消退了透明的琥珀色,变得如许苍白。

在这船上还挺好的,我们还能看见贝壳从容地在暗夜中涌向沙滩。他说。

你们不像是孪生兄弟,反倒是一个人被活生生扳成了两半。我告诉他。

所以我将替他重生,我将永远怀念他,并以他的身份活下去。他的目光触及之处,是我无法看见的地方。

他走后的第七天,我买好了车票,简单地收拾了行李,卖掉送掉了所有值钱的玩意儿,就离开了。他不以为意地说。可是我知道,再好的风景,这辈子都不会开心了。我看得到外面的阳光,看得到忙碌的行人,看得到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他们的美好与失落,他们的悲哀与快乐。我都看得到,但我做不到,我没办法像他们一样喜怒哀乐,我丧失了感情、丧失了希望,我觉得人生本来就是绝望而黑暗的,你们有你们的吵闹,我有我的死寂。

我曾经无数次想从这里跳下去。他指着黝黑的海水说道。站在高处,总情不自禁幻想,跳下去吧,跳下去吧!

我托着下巴说:都说人们站在高处会有向下跳的冲动,我就没有。

他死后,对我来说,最大的感觉,就是没感觉吧。杜蘅看起来无比冷漠。

你看那是什么?我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灯光问道。

快抵达岸口了。他说。

终于终于,我们可以在陆地上呆上一阵了,我想吃些新鲜的水果和蔬菜。

在那个夜里,冷清的雾气弥漫寂静无声的城市,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我持有的物品并不多,满足吃穿用度,只有一些日记本和相机。

感觉你每天都在写好多日记。杜蘅见我收拾,心生感慨。是不是被生活蹂躏得不成样子的时候,就总想倾诉些什么,可是没人听,于是就会写作了。是否这样?

你不知道,在过年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家里,再加一只猫和一瓶啤酒,就过完了大年夜,每年我都会在日记里写满祝福语,甚至生怕漏掉下去半句祝福自己的话。

我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你好高冷。他说。所以我误以为你是和我一样的那样的人,用伤春悲秋来形容,简直是扯淡,其实就四个字:懒得理你。他说完我觉得特别好笑。

没错,就是懒得理你。内心接近停滞,和他人和世界隔绝,如沉深海。我说,大家都说我是个非常高冷的人,如果你真的了解我,你会发现——我是真的高冷。

街道的角落爬满黯黑的阴影,熙攘的城市归于宁静,湿婆神庙的锣声,宣告晚祷的时辰已经来临。

我们来到一个地方。那里有一些人在窃窃私语,仿佛密谋些什么。我们趴在近乎残缺的砖墙上,杜蘅帮我放置好相机,不管这是什么时代、什么地方,我们都只是路过的旁观者。

虽然有时候会用自己的视角阐释我们见到的世界,但是于内心而言,只有见到一些新奇的人与事物,才是最想要的。

你看它们,像大片大片的荒野,总有一片废弃的工厂,存在于我们的记忆里。他说。

一边看着这世界,一边记录你看到的,这就是你了。他说。

我说:可是并不为了什么。

你有写作的天赋,他说。

写作这种事情,哪里讲究什么天赋,不过是表达自己而已,就像饿了想要吃饭一样简单,表达的内容只是因为世界观不同而引起的。

树木蓊郁的群山聚集在四周,就像来自寂寞雪原的鸟儿。白昼的最后一抹日光,消失在塔楼的青铜穹顶。

有时候我会去清扫光阴的尘封碎片,注满空空如也的瓶罐,将无人照管的一切复原。我知道,终有一天,白昼尽头的昏瞑时刻,太阳会向我道别。

我们在这里,看到了中世纪的景象,我们看到了西罗马帝国的灭亡,紧接着,法兰克、伦巴德、奥多亚克、勃艮第、汪达尔?阿兰、东哥特、西哥特、盎格鲁?撒克逊等蛮族国家在原西罗马帝国的土地上建立起来,相互之间战争不断。这段时期,欧洲经历了史无前例的黑暗和动乱。

我们看见天主教会统治严厉,基本教义之外,更多的规章制度被制定出来,他们宣扬三位一体、原罪说等经院哲学,严格控制科学思想的传播,并设立宗教裁判所惩罚异端,学校教育也都是为神学服务。

我们看见写作《天体运行论》的哥白尼,坚持日心说的布鲁诺,捍卫科学的伽利略都遭受了教会的残酷迫害。教会甚至为了扩大势力,积累财富,公然买卖圣职。

我们看见了德国罗腾堡陶伯河岸的风景,还有那古老的城墙

有句话说:即使最平凡的人,见过了罗马的光明,如何能忍受中世纪的黑暗?

我就趴在那断壁残垣上,旁边是杜蘅,我开始担心这个梦会醒来,他会离我而去。

我们经历着所有惊心动魄的时间和地点,我听见有人在曼声吟唱,那一阙歌,从开头直至终篇。灯火燃亮,花环织就。

我也曾在梦里,看见雪山上的一群女人,她们歌唱着悲伤的乐章。仿佛没有缘由地,被困在了高山之上,在冰天雪地里,她们也穿着长裙,丝毫不畏惧这世界的残酷。

梦不需要语言,它们是灵魂深处的秘密花园,有时候真觉得,梦才是属于我的现实,有着清醒的感受、释放的生活、始终没有尽头的远方和未知的探索。

或许你拥有一份成功的工作,但并不代表你拥有一份成功的人生,这是别人无法定义的,皆由你的内心所决定。相较于赚太多钱、拥有豪车名包一样的物质生活,我更愿意自由自在做想做的事情。这是你和你自己玩的游戏——输家和赢家都是你自己。

我想,今后的人生,我的世界观,大方向上是不会改变的了。

人生有五颜六色的价值观,但一种价值一旦被你认可,你就可能一辈子追求这个价值,而无怨无悔;世界有千万红的思想,但你只要接受其中一种,你就能终身信奉它,而至死不渝。

我所做的,不能说是梦,或者理想什么的,而是一件坚定的、必须去完成的事情。

我的信仰就是我自己。

在我印象里,总有一个罗盘在晃悠,但又无法认真去想它的样子。

这是一个故事、一个谜,要慢慢参透。

田野昏暗、空阔寂静,暮色苍茫的天空上,只有褐色的鸟群飞过。

杜蘅对我说:你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就像陷入沼泽之中,我拼命地想要活着,想要有人来救我,可是越陷越深,最后近乎窒息,生是一条出路,死也是一条出路,生这条路堵了,还有死这条路可以走,我只不过走我自己的路罢了,别人怎么去评价和我没有关系。我清晰地知道,我不被这世界爱着。还有,那些打不死你的不会让你更强大,它们会把你打个半死。

铃声过后,火车摇晃着驶向寂静黑暗的远方田野。寂寞像曼延的冰凉湖水,而杜蘅是一条无法呼吸的鱼。

如果说生命的历程中必定要经过某一段空地,就应该让这片空地隐藏起来。

我啊……他接着说: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自欺欺人。我的三行遗书就写这个。

你内心有两种声音,他们各持有自己完全不同的观点。焦虑在呐喊:你必须起床,你必须要去做一些事情,否则你的人生就太失败了。然而,忧郁在另一边告诉你:一切都无关紧要,你应该整天躺在床上。我的生活中每时每刻都有压力,但奇怪的是我并不关心这些让我感觉压力的事情。两个完全相反的人把你的心分开,这真的让人心力憔悴。

有时候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日子就这样走远,一年年过去。

我说你啊,人生就像过山车,有人觉得刺激好玩,有人觉得惊悚恐怖,在意那么多干嘛呢,不过都是体验而已。我安慰他道。

他说:我太聪明了没有人能懂我包括你也是。

这里的黄昏深邃,如清澈的湖泊,星星在暝色之中闪闪烁烁,透过树丛。

我听过卡莱尔的一句话:未曾痛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

人们有时会说:人没有预知能力,你无法知道迎接你的是明天还是意外。所以时时刻刻做好即使死亡也不留遗憾的准备。

天地不老,岁月悠悠。当你的孤独漂泊在天空时,俯瞰地球,你会认为一切都不值得,不堪回首。宇宙星河灿烂,日光同月光交流,前世前生与来生皆由你想象。

可是杜蘅不一样,我想用“和光同尘”四个字来描绘他,因为他将逃避和堕落上升到了一定境界。每个人呐,要活在光明里,别死在黑暗中。

锡耶纳,罗马,多洛米蒂,托斯卡纳,弥尔顿的失乐园,还有沿着台阶下行,点亮在石壁上的马灯。在那些交织的梦里,杜蘅始终以一个我难以理解的状态而存在,他就像一个化解不开的我自己,替我承受所有的悲伤难过。

什么时候,所有的悲伤才会化为灰烬。

我们还去了很多地方,听过无数的风声水音,森林,河流……我们走了多久了?我问他。

他死了多久了?他反问我。

你可以把唱机借我一晚上吗?我换个话题。

当然可以,你要欣赏音乐吗?

不,我回答说,今晚我想安安静静地睡一觉。

嘁……他傲娇得要死。

在我的梦里,你还这么嚣张?我说。

鬼知道我在你的梦里,还是你在我的梦里。他说。当我们粉身碎骨之后,便分不出你我。

他说:我只想自由地度过一生。看到我什么样子都无所谓,反正最后一个记得我的人最终也会死去。

每扇窗子外面都是雪白的世界,冰雪闪耀其中,向远方延伸区天空看上去就像一道弯曲的弧线。

我已经没有喜欢谁好久了。

但愿铜马灯,能照出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