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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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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驛車


夜行驛車
作者:jpc
  兒時隨父母由南向北由北向南地穿梭,在故鄉與北方小城的夢境裏往返,對於一個年幼的孩子來説,故鄉遠沒有鄉愁,有的只是一條長長的鐵軌,鐵軌上穿行着長長的綠皮火車,以及火車上説不清的快樂抑或寂寞。
  記憶最終總會將時光凝固成為一些瞬間,彷彿那就是生命裏曾經的全部。北京是中轉站,每次從小城到北京,從北京到小城,車上顛簸着的彷彿都是深夜,然而那樣的夜是不需睡眠的。火車彷彿被涵洞大口吸進腹中,咆哮着闖進夜的另一種形式,兩側是微微發黃的燈光,似乎已習慣了這樣風一般的掠過,也習慣了這樣急速的相遇與別離,我想它們的寂寞一定是重重疊疊的,與歲月有關,卻又與歲月無關。軍人父親的面龐是如此年輕,在一明一滅的閃爍裏,他的温情盡顯無餘。父親奔向的是他的故鄉,或者是客鄉,而我們守在父親身邊,父親就是我們的依靠,就是家的意義。六十多個涵洞,全部穿梭後已是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們樂此不疲地數下去,每次都像是第一次在數。六十個涵洞,六十分鐘,速度就這樣狂熱地吞噬了我們的童年,將那個年輕的父親遠遠地丟在八十年代的樸素裏,將那稚氣的孩子們丟在了一個又一個涵洞的深邃裏。
  一去不復返的歲月啊,彷彿夜行的驛車,耳畔依然有涵洞裏的風,打攪了燈火的夢。
  在一些單薄的快樂裏,彷彿總是找不到姐姐的影子。她只比我大三歲,五歲就拉着我和弟弟的小手去學校,放學後帶我們去拔草,秋收時和母親去隊裏收糧食。探親的父親向已經不記得他面容的我和弟弟張開雙臂,姐姐卻早已和母親下地幹活。在母親的口中,姐姐被奶奶打,被姑姑欺侮,可是這些,我和弟弟統統沒有承受。那個過早承擔苦痛的姐姐,卻只是越長越堅強。來到北方小城後,夜行的驛車裏,沒有母親和姐姐的畫面,她們兩個總是守在家裏做活,把回鄉的路留給父親和我和弟弟。
  然而關於大姐的記憶,或許是我這一生都不能淡忘的。從部隊裏出來的姐妹二人迷了路,一直走到很黑很黑的夜,姐姐背起我,我只是覺得困,最後她揹着我走到一個軍營,看到燈光和一個年輕的哨兵。那時的我五歲還是更小?我記不清,只知道姐姐那麼瘦小,卻揹着胖胖的妹妹走了很長的路。爸爸媽媽趕了一輛驢車來接我們,我恍惚躺在了母親的腿上,身上蓋着父親的外衣,不知順着怎樣的路向回返,夜終於安全了,重重包圍着我的眼皮。小毛驢踢踏踢踏地將地面踩出節奏,我恍惚看到姐姐的笑容在無邊的黑夜裏被淚水打濕。
  我睡着了,身子在夜行的路上晃動,如漣漪將回家的路肆意漫延。
  那個少年有着精緻的面龐,或許是青春才有的光澤,我總是覺得難以直視。騎車時他故意捏閘,我感覺到他温熱的後背觸碰我羞澀的青春。他有一雙巧手,也有一顆童心,和小孩子在一起時快活幽默,全然沒有與我在一起的困窘,我想,愛孩子的男孩兒是錯不了的。然而我們之間有着難以逾越的距離,我搖擺不定。我業餘學了裁剪,有一次去北京參加展銷會,我叮囑他歸來時一定要接我,然而歸途時意外堵車,一堵就是一夜。那時沒有手機,只能徒然地祈盼不論多晚他都可以等下去,並暗暗地想,如果他一直在等,那麼我就不再猶豫。就那樣在車上等待着前方的車輛疏散,夜一點點捲上來,又一點點退下去,而我們最終沒有緣分走在一起。
  多年後相遇,各自在各自的命運里老去,我想起那段長夜,車停在某處決然不前,就像我們的緣分註定就此分別。
  二月幹冽的冬,一日間卻飛到南方濕冷的綠,隨老公到海南工作,飛機穿破雲層,陽光原來躲在高處,可是落回地面時,依舊是連綿的雨。同鄉來接我們一家,城市的僵硬被甩在車輪後,我看到兩側幽深的森林靜默,原始的夜與現代生活彷彿兩重天,一時間竟不知是夢是真。數月後踏上歸途,列車在輪船上過海,竟無絲毫晃動之感,船上燈火通明,如白晝,過了海卻依然是長夜,又讓人不知是幻是真。

  一度我是不喜愛自己的城市的,或許是待得太久便生了厭倦。踏上海南路,我也一度是欣喜的,然而待得越久,我便越思念自己的城市,鄉愁溢上來了,捂也捂不住。歸家的夜車啊,第一次帶給我的是這般純粹的期盼。
  偶爾會陪着老公帶着孩子去看望縣裏的婆婆與親戚,四十分鐘的車程,冬天回家時,看着天光早早地一點點暗下去,燈火點亮了長路,我總是不肯有短暫的休息。我喜歡望着車窗外不同的風景,任憑它們從我的眼前一點點消失,就像是童年,總是睜大了雙眼,感受着不一樣的道路。我總是渴望抓住時光,渴望與夜行的驛車一樣,摩擦着風。
  許多相遇與別離,都是迅疾而易逝吧,許多快樂與憂傷,也都是這樣短暫卻又悠長吧。也許文字就是我夜行的驛車,載我奔向更遠的明日陽光,每一個現在會成為過去,每一個現在也都會凝結未來,我的夜行,我的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