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接待外賓散文
1979年春天，那是我參加工作的第三個年頭，那年我剛滿19歲。
有一天我所在的月浦農具廠召開全廠職工大會，會上黨支部書記、廠長老鮑宣佈了一條消息，再過10天左右，我們廠要接待一批外賓，記住啊，他停頓了一會，提高了嗓音説：那是副總理級別的貴賓……。鮑書記滿面春風地加重了語氣強調：全廠職工動員起來，要突擊將廠區的每個角落來個徹底大掃除。還引用了一句古詩：“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們聽了哈哈大笑。因為他講的是農村土話，有點洋徑浜。
好不容易在這個小小的農具廠有了個興奮點，於是全廠上下各個車間部門，就連廁所也不放過，徹徹底底來了個大掃除。支部書記和幾位副廠長還分別到各個車間去檢查大掃除的情況。嗨，真是一派熱氣騰騰如火如荼的熱鬧的景象。
廠區的各個角落該清除的垃圾全清除掉，該粉的牆壁全粉刷，該油漆的門窗油漆一新。整個廠子裏融入了一派中國人好迎遠方客的氣氛，令人鼓舞。當時我是機修車間的模具鉗工，正是學徒的第三年，又擔任廠團支部書記。有一天，政工科長毛根興把我叫到黨支部辦公室去，進門後只見鮑書記神情嚴肅地對我説：小張啊，這次廠黨支部交給你一個光榮任務，接待外賓，這是組織對你的信任。我心裏砰砰直跳，臉漲得通紅，緊張而又帶點興奮。我問書記：接待外賓要做點啥？他看了我一眼，又想了想，説：喏，倒倒茶、開開門、引引路、擺擺椅子。要不要説英語？我問。他説有翻譯的。你見機行事好勒。書記和藹地笑道。我那時正利用業餘時間在上夜校讀英語，已經讀到《新概念》第二冊，很想有機會表現自己。這些領導可能有點了解。支部書記最後又語重心長地告誡説：接待外賓要體現中國青年的朝氣和禮節，懂嗎？我誠懇地點點頭。腦子裏急速地跳出了：1972年當時的美國尼克松訪問中國前，我正在讀初一，老師上課時專門教育我們碰到外賓要“不亢不悲、有禮有節”。我暗暗思忖，領導的意思是笑不能過份，要熱情大方，但要掌握分寸，體現中國人的好客。我馬上想起了另一個問題：接待外賓該穿啥服裝？這不能問，不能塌中國青年的台。左思右想，我出客衣服最挺刮的就一件米色的三合一西裝領兩用衫，可惜顏色淡了點。因為是早春時節，不合時宜。怎麼辦？買一件衣裳要化15元左右。我學徒第三年的工資才21元8毛4分錢。好友沈莉萍給我參謀，並爽快地説：你穿穿我這件兩用衫，她剛剛買了一件灰底黃格子的西裝，款式新穎，色彩和諧，我一試合適，心裏滿含感激之情，莉萍幫我省了一筆錢。接着又想，西裝裏面要配色彩鮮豔的毛衣，才映襯得出來。於是我回家跟我母親説了，母親二話沒説，第二天特地帶我到吳淞凇興路百貨商店仔仔細細挑了一間老黃色的尼龍開衫，化了18元6角錢。那時候尼龍衫剛剛上市，屬於新寵。而羊毛衫反而不吃香。顏色挑得這麼老氣，我是準備要穿起碼10年的。上裝解決了，褲子和丁子型牛皮鞋倒是現成的。總之接待外賓的行頭算是配齊了，心裏鬆了一口氣。接下來的是自己暗暗準備外語。我家有一本英語九百句，一般的常用英語會話我已經會了，再加上家裏正巧為弟弟考大學買了一台春蕾牌錄音機。於是我天天練英語。時刻準備着一展風采，為中國青年爭光。
外賓到我們廠參觀的是一條生產拖拉機犁刀的流水線，這是當時全國最先進的流水線。越是臨近日期，氣氛越是緊張。先是上海市公安局警察開了警車，派人專門來察看場地，外賓所走的線路，接待室的安排；緊接着上海農機工業局又派人來商量具體具體介紹的內容和細節。過了一天，寶山工業局的領導又專門借給我們廠裏幾盆塑料鮮花，一塊淡天藍的長枱布。會客室油漆得光亮如新，粉牆的上半截還刷了淡綠色的塗料，白色的瓷茶杯，不鏽鋼的`摺椅，有鮮花點綴，真是令我們耳目一新。嘿，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其實這間約50平方米的會客室裏，曾經是我們學徒的集體宿舍。左盼右盼，外賓終於來了。這天全廠工人一律穿上整潔的工作服。
我按領導的要求早早地在會客室裏等候。上午9點30分，上海公安局的警車先到，過後幾輛小轎車一一駛入廠區，在月浦老街，這是一件很榮耀的事。外國友人進入會客室，賓主雙方面對面地進行了介紹，然後通過翻譯再翻。我努力鎮定情緒，為客人們一一倒茶。記得那次招待外賓專門買了上好的龍井茶和上海牌香煙。我給每一位客人倒好茶後，畢恭畢敬站在一角，還不忘保持微笑的神態，其實像個木偶，誰也沒有注意。我自認為肚子裏裝滿了英語，卻沒有我發揮的機會，只能全神貫注聽雙方交談。過了大約一小時，主人要帶客人到車間去參觀了，突然外賓中的一位一起身，一手扯動了茶杯和枱布，一杯水嘩地一下，打翻了茶杯，浸濕了桌布。説時遲那時快，我飛快地跑過去，安慰外賓道：“沒關係……”。一時室內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立即將打濕的桌布用乾毛巾吸水，又將濕的地方換到中方一角，把所有的茶水全部倒入一個面盆裏，重又放好茶葉，只等客人一到再續水。
我剛剛乾完這一切，客人就回到了會客室，廠長帶來了幾把犁刀的樣品，剛才那個外賓不好意思地跟我打了招呼，對不起！我微微一笑，表情很輕鬆。又大約過了一小時，外賓走了，陪同人員送客人下樓，我站在樓梯口，心裏有點興奮，又有點遺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