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枴杖的散文

漂泊他鄉，最難忘的是故鄉泥土的芬芳。而對油菜花的眷念，是我解不開的思鄉情結。這次是離家二十多年後，第一次春季回鄉，心裏有按耐不住的激動。一路上，滿山遍野金黃的油菜花，如一幅幅絢爛的水彩畫掠過車窗。山上的映山紅也開了，如團團燃燒的火焰躍過眼簾。我家在香爐山下，終年泉水不斷，在我的記憶裏，村裏泉水滋潤的油菜花，才是最美的。因此，一路興奮地驅車往家裏趕。

到離家三里路的集市時，路窄，又有不少擺地攤的老人，我們的.車只好走走停停。老人們賣的東西多種多樣：幾個雞蛋、一籃青菜、一隻母雞、一小袋魚乾、幾把春筍和蕨菜，甚至還有賣田螺和綠豆芽的。“都什麼年代了，老人還出來賣這些農家土特產？這些做子女的，也太不孝順了！這種場景真是春天的敗筆！”我滿臉不屑地抱怨道。透過車窗，我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一個老大娘賣完籃子裏剩下的田螺，扶着枴杖，慢慢地吃力地站起來，然後一瘸一拐，形色匆匆地向我們村那條路走去……

“那不是你娘嗎？”“不是，你看錯了！”我含含糊糊地答道，用衣袖遮住脹得通紅的臉。“如果不是你娘，要是順路我們也載她一程。”老公開車追了上去，老大娘趕緊用帽子遮住了臉。“媽，真是你！你怎麼腿痛還出來賣田螺？”老公小心翼翼地扶着母親上了車，並狠狠瞪了我一眼。我以為老公在嫌棄我們，就埋怨母親道：“風濕發作，腿痛了還出來賣幾個田螺，丟不丟人？”當老公把枴杖拿上車時，我把枴杖扔了出去。

一路上，母親一言不發，只是抹淚。路旁的油菜花更燦爛了，在春風中搖曳，似乎在歡迎回鄉的遊子。一種愧疚感湧上心頭，我下車一路小跑，回去把枴杖撿了回來，雙手恭恭敬敬遞給了母親。輕輕地撫摸着枴杖，母親會心地笑了。母親説：“我不是故意出來給你們丟臉。你二姐剛做完手術，我想每天出來賣點田螺攢些錢，等你二姐回來給她買排骨煲雞湯，家裏的土雞太瘦了。你娘是農民，不賣農產品，還有什麼可賣的呢？”“四丫頭，你趕快打個電話給你姐姐，問她什麼時候回來，還是農村自家養的雞和魚滋補。”看着母親乞求的目光，我只好當着母親的面，撥通了二姐的電話。電話裏，二姐説不回來了，母親傷心地哭了。我想，姐姐不肯回家，應該是不想讓腿腳不便的母親太勞累，是不忍心母親殺掉會下蛋的母雞。

母親的枴杖，其實是一根普通的木棍，甚至有點像打狗棍，只是被磨得發亮了。今年春節，我最想扔的東西就是它，因為扔了，患有風濕的母親就會安靜地歇幾天。還有，春節時，在我的眼裏，母親一瘸一拐的身影，是那麼醜陋，哪裏還像我們能幹好看的母親呀！

快到家了，母親堅持要去摘菜。母親説，村裏有幾個人從外面回來，多摘些菜送給他們。母親還説，賣的田螺是送鄉鄰後剩下的。摘菜時，我扶着母親和枴杖，枴杖上有股淡淡的汗味和泥味，那是母親的味道，親情的味道，故鄉的味道。摘好菜，母親拄着枴杖走在前面，我提着菜籃走在後面。我注意到母親又添了白髮，背也更駝了，緊握枴杖的手，暴露的青筋更多了，這兩年，母親真的老了。不知這次姐姐得了重病，母親又擔心得多少個晚上沒閤眼？

仔細看看地裏的油菜花：每一朵四個花瓣，圍着黃色的花蕊，不正像女兒依偎着母親嗎？每一朵看起來是那麼不起眼，但這金色的海洋，不正是億萬朵小花匯成的嗎？也不知還有多少像母親這樣的老人，為了減輕子女的負擔，為了多榨些菜籽油，用枴杖撐着身子，在這油菜地裏揮灑過汗水？

再看着母親手中的枴杖，枴杖點地的一聲聲，好像敲在我心上，我也弄不清楚，母親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拄枴杖，去趕集和幹農活的。我的心情越來越沉重了，我覺得自己不如母親手中那根醜陋的枴杖，不禁感到自責和心酸。

淚眼朦朧中，走在前面、拄着枴杖的母親，身影越來越高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