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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何為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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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何為散文

“月是故鄉明”,我不止無數次打量過我生活過的這片土地。

我自生在這片土地上,就知道土地是生養我們的唯一依靠。農民用一生的辛勞,在土地上耕種屬於自己的春秋和希望。開發商用金錢在土地上建築屬於別人的大廈和自己的輝煌。

土地何為?土地往往是無言的,更多的時候充滿了不安和無奈。艾青曾經説過:“為什麼我的眼裏常滿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我企圖在父親的那一片莊稼地裏尋找命運的微光,可惜我失敗了,所以,我現在遠離着土地,也遠離着莊稼。我常常一個人站在父母親賴以生存的土地上,心中充滿了惆悵和愧疚。我是土生土長的農村娃,可我骨子裏那些曾經支撐我精神和人生信念的鈣質,在一天天變質和消解。我在偌大的土地上,多想尋找一片寧靜的屬於自己的生存之地,可那是多麼艱難啊!在一片土地上種植屬於自己的一片夢想和葱蘢,往往是一種遙不可及的奢望。我的祖父母和哥哥長眠之地,是心靈和土地永遠平行的一個位置,是我對故鄉的永久不變的牽掛和哀傷。

土地何為?站在人類生存的高度,我們不禁扼腕而歎,土地到底能給我們多少永恆的依戀和力量。看着大河奔騰的思緒,聽着風雨無窮的訴説,土地在一片夢想的荒蕪中一次次沉淪,被篡改和霸佔。在工業社會,土地成為商家的搖錢樹,可謂寸土寸金。鋼筋一根根直插進土地的心臟,瘋狂的挖掘機,一次次掏空心思地深入土地的深處,直搗血肉。一塊土地被炒成天價的事情司空見慣,一個農民一輩子的收成,不一定抵得上一平米土地的價值。一塊土地被垃圾佔領的事情常常發生,一片麥子望樓興歎的時候常有,一塊土地被沙漠侵佔得太突然。考古專家在洛陽鏟挖出的一塊土坷垃裏尋找文明的吉光片羽。但否定一塊土地的事情也常常發生,為一尺之寬的界牆發生爭鬥的事情在中國常有,撂下莊稼地走進城市的人們把土地荒着也常有。土地,多情的土地,卻被無情的開發商一次次拍賣、轉讓,最後委身於人;土地,善良的土地,卻被罪惡的雙手一次次掏空、撕碎,最後碾為平地。看!農民站在田野裏的鹼畔,向日葵一樣笑得燦爛的臉和夕陽交相輝映,這一定是一幅絕美的人類寫意。農民“鋤禾日當午”的古樸年輪,説不定哪一天就會淡然而去,看着農民鋤田的時候值得珍惜,説不準哪一天就沒有地可鋤了。瓷壺裏的一滴水,煙袋裏的一絲煙,碗裏的一絲油。註定他和這土地結下終生的緣分。

可是,土地,黑色的土地,紅褐色的土地,黃色的土地,孕育了多少人“人定勝天”的神話,孕育了多少空前絕後的篇章。就中國歷史上的土地而言,在一定意義上,井田制開啟中國政治分裂格局的先河。周王將土地分賜諸侯臣下,他們再分賜親朋家眷,到最後世代因襲,也奠定了中國土地私有化的基礎。井田是奴隸耕種的基本單位。也是中國土地分封的雛形,政權割據的源頭。到後來的西漢的屯田制,由於對農民的嚴重束縛,農民的生活異常艱苦,土地被門閥豪族所佔領而逐漸瓦解,以及後來的均田制等土地制度的改革,成為封建統治階級統治和壓迫勞動人民的工具。

西方的“圈地運動”為現代西方文明攫取了第一桶金,為資本的私有和原始積累,也敲開了人類新的大門。“一夫挾五口,治田百畝”的浪漫的土地情結絕非我的理想,“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東方古典風範,也絕非我心儀的精神家園。

我縱情高歌的土地,你幾時被分割得支離破碎,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你也一樣。一代代的梟雄和人民塗改着你的容顏,一代代的耕夫織女掀起你的面紗。

土地啊!你任人宰割的命運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太多的歷史被現代工業文明所吞噬和掩蓋。土地在訴説着什麼,無人聽見她真正的心聲,土地一次次被人類掏空身軀。可是,哪一塊土地不是生命的肇始?哪一塊土地不是文明的延伸?土地凝眸的時候被塵封,土地傾聽的時候被凝固。文明幫土地披上了鋼筋混凝土織就的外衣,熱鬧的土地上,幾乎無緣見到“紅杏枝頭春意鬧”,人工草坪上,更沒有“自在嬌鶯恰恰啼”。土地,無時無刻不看着我們,也看着貪婪的人們,黑暗裏誰在詛咒着光明,誰又在哭爹喊娘?千古的寧靜被午夜機器的轟鳴聲打碎,夏夜的蟲鳴被淘金船的嚎叫聲瘋狂淹沒。多少現代生活的“房奴”,在算計着油鹽醬醋的日益飛漲,多少億萬富豪在泡沫般冒出的樓盤中一夜暴富。哪一塊秦磚漢能兑換更多的眼淚?哪一句唐詩宋詞能纏綿更多深情?古典的浪漫逐漸在柏油馬路上走失,人類的歷史不斷被克隆和復活,自然被無情地複製、硬化、粉飾……月光啊,哭泣的'月光,把偌大的淚珠灑在生硬的瓷片上和冰冷的LED燈下。

土地一定有太多的太多的苦水沒有吐出,所以才有海嘯、洪水……

土地一定有太多太多的痛苦還沒有癒合,所以才有地震、山崩地裂……

土地,總是無可奈何地面對着地上生存的一代代人,他們起初茹毛飲血、鑽木取火、刀耕火種於洪荒初開的土地上。他們用石器擊打,發出聲音,用心感受,用音樂歌之舞之。他們用鐵器挖埋,挖出人類真正的文明時代。土地引起的紛爭,在人類的歷史上演繹不止。

我們這顆蔚藍色的星球,什麼時候變得晦暗不堪,什麼時候變得面目全非,只是土地的悲哀嗎?只是人類的不幸嗎?只是地球的式微嗎?我們看到的,不只是歌舞昇平的家園美夢,不只是經濟繁榮的社會圖景,更多的時候,我們應該看到大地上的悲歌和歡樂,生存在底層的人才更容易接近真正的土地,土地不是放衞星,不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荒謬神話,土地是一份耕耘,一份收穫。土地承載的往往是人間的大悲歡和小樂趣。

在渭北平原上,我經常走近故鄉的溝溝坎坎,縱橫交錯的溝壑和坡地卷舒着土地的哀愁和沉重。沉積了億萬年的黃土高坡上,到處都是生命的盛宴。花開花落,閃耀着幸福的火花。嗩吶聲裏綻放着命運的詠歎。是的,土地毫不動容地目送着每一個生靈的匆匆而去,又非常從容地迎接着一個又一個新的生命的誕生。麥子,家鄉的麥子,如果你願意,我死後必葬於你的身旁。在遠離你的日子,在逐漸剝蝕和斑駁的年華,青春不再,夢土難求。

土地,不只生養了我們,也送我們回家,回到屬於自己的最終歸宿。土地上飄搖着人間的悲歡,也孕育着歷史的壯美。土地是我們活着的安慰。村莊的每一條道路,都是農民疼痛的神經,遊子思念的遊絲。飄泊多年的夢想歇腳的的地方,最終還是熟稔的故鄉。重重疊疊的樹木和高高低低的房舍,織就了東方現代式的田園意趣。

故鄉的玉米眺望着遠方,秋天就深了。土地開始了新的使命。在北方農村的平原地帶閒置的土地幾乎很少。現在許多人都出去了,為了生活,離開了生於斯長於斯的土地。越來越多的土地被荒蕪掉。其實,荒蕪掉的不僅僅是一片土地,而是一代人對土地滿懷的渴望和感恩的心。鼓勵農民進城的號角在西部吹起,如雨後春筍般的樓盤出現在許多城鎮,甚至鄉村。

土地何為?兩千多年的封建帝制,“率土之濱,莫非王土”,以至到新中國成立前,土地一直都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土地帶給人們的是希望,是信念,是狂熱,是力量,而八十年代帶給人的是自我,是喜悦,是自豪,幸福。今天的土地是開發商的原始積累的增值股,是老年人的心頭病,老無所依,地無所種,豈不悲哉?

而這一切的一切,讓人們對土地的背叛成為必然,成為不爭的事實。人類欲壑無窮的內心,就像土地上的溝壑結合,也充滿着黑暗和悲傷。土地似乎沒有時間和壽命。歲月偷走的容顏終究會歸還給土地。土地是人類的脈搏和骨血。土地是粗礪原始蒼莽的凝固音樂。生命只是走過土地的過客,是時光匆匆的信物罷了。土地是生命最好的皈依和靈性的聚斂。

當我們翻山越嶺,最終不過是為了尋那片藍的海,紅的山,黃的土;看那紫的雲,白的山,黑的水。跋涉,只是生命在土地上行走的姿勢和儀式。滋潤土地及其上方蒼穹的,不過是人類的汗水和眼睛,滋潤人類內心的,不過是生命的渴望和人生的夢想。是的,土地邁着無窮的神祕和不解的步伐。古老的村莊支撐着千古不滅的神性,在屹立千年的木樓和石塔下,我們看到的不只是人類的偉大和勞作的悲壯,更多的我們看到的是土地真正的容顏和無常。站在高原上看月亮,更多的時候是在和古人神交,和故鄉對話,和愛人相晤。倚在南窗放入一片星光,更多的時候是和天地同輝,和夜晚相擁,和萬物靜默。

人類都是大地的孩子,都是土地裏各種生命元素的生化結合和反應的產物。我們體內的鐵和鈣最終會回到深山,回到泥土,回到江河,回到地層,以嶄新的面目重生。我們帶着大地的引力,把有形短暫的生命化作無限永恆的存在,回到一滴水的中間,回到一條根的近旁,回到一朵花的蕊裏,以生長的姿態飛翔。

我們許多人,不過是一棵移植到城市的麥子,可你的根系永遠和鄉村是相連的。你的血液裏流着農民的血,胃裏留着葱蒜的味道。我們常常以為,住進了高樓大廈就是住進了離開麥子的童話世界,可高高的樓房引誘着我們的慾望,霓虹燈中人們逐漸迷失了自我,車流喧囂破壞着我們的身體,物慾橫流瓦解着我們的精神家園。喧囂與吵鬧是斷然和生活相伴相依的,能讓心靈靜謐的地方几乎無處可尋,到處搞經濟開發,招商引資,時時招標上馬,工程遍地開花,旅遊等各種產業鏈也是熱火朝天。土地被無情地嘲弄和撕扯。

誠然,土地孕育了現代的工業文明。現代文明卻無時無刻無不在被土地所唾棄和厭惡,刀光劍影的青銅時代一去不復返了,精神的後花園荒蕪着,巴比倫遠了,鬥獸場遠了。古稀而倔犟的長城,依然在大地上蜷伏着,懷抱着一顆雄心,展示着人類的輝煌,還有苦難。

是的,一把種子可能種出春天的花朵,卻無法種出整個土地深處的芬芳。

土地,本身就是歷史,是承擔,是文明,是苦難。我們生存的每一寸土地上,都飽含着滄桑和血,文明和愛。西方的美狄亞引發了古希臘英雄時代的戰爭不絕於耳,東方的成吉思汗創建的大元帝國橫跨歐亞。江山如畫,美人作土。英雄埋骨無覓處。土地被一羣英雄改變,被一羣紅顏毀滅了嗎?

可是,我們以為對的都是錯的。我們以為完美的,其實都是殘缺的。是的,隨着年齡的增長,對社會的認識更加清醒和明晰,對土地的背叛和逐漸遠離,也越來越強烈和無法拒絕。我們是否無數次在內心慨歎:土地並非我們活着的唯一依靠和理由。那麼,我們虛掩的精神家園又在何方呢?

清風再起,明月樓高家何在?故鄉,我對土地最後的一絲眷戀,最後一片雲煙,依稀在一幅山水卷軸中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