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裏的期盼散文
正月還沒有結束，我就已經開始像期盼節日一樣期盼二月的到來了。一遍遍地翻看日曆，掐着指頭算日子，數着離二月十三還有多少天。
農曆二月十三，是我父親的忌日。對於這個哀傷的日子，我卻無限地期盼。回鄉祭父，我在心靈上卻感覺是與父親的一次相聚。
今年的農曆二月，天氣一直不太好，連綿的陰雨持續了很多天。十二那天，媽要先回去做準備。臨走時她對我説：“如果明天還下雨，你就不要回去了吧。”我忙説：“沒事，我已經請過假了。實在下雨，我到了孔橋車站就打個的吧。”我平日節儉，極少打的。聽我這麼説，媽歎了口氣：“嗨，你一片孝心，你爸總會知道的。”我沒有作聲。其實，她哪裏知道我心裏的話。想想那幾年不聽媽的話，讓媽操心了幾年，面容都因此憔悴蒼老了許多。對於母親，我都沒有做好一個女兒應盡的本份，哪裏還敢標榜自己對亡父是多麼孝順呢？只不過寄託下一自己的哀思而已，一年只就這麼一次啊！
十三那天早上，天公還算做美。天空雖然是灰濛濛的，但畢竟沒有下雨。於是，我在公共汽車上打了個電話，讓媽到孔橋車站接我。下了車，感覺很冷。老遠聽見母親在喊我。循聲望去，心頭猛然一驚：母親原來是這麼蒼老了！滿臉的皺紋已掩蓋了她當年的芳華。她騎了大姨的三輪電瓶車，前面反穿着大姨的一件罩衣，頭髮花白，臉凍得發紫，遠遠望去，竟和任意一位農村老婦無甚區別。啊！我的母親，她滿腹經綸，也曾經用學識為國家貢獻過自己的一份綿薄之力，到如今，卻被生活和兒女磨練得這樣蒼老。我的心口一陣堵得慌，很想對母親説幾句道歉的話，卻總也説不出口。細細地想一想，算了吧，往事就不要再提了，在以後的日子裏慢慢彌補吧！這樣胡思亂想的時候，母親已經來到了我的跟前。她問我冷不冷，我只説：“還好，不太冷。”我也披了件媽帶來的罩衣，坐上了後車廂。鄉野的初春，風還是寒冷，凍得我瑟瑟作抖。於是心頭一陣難過，想：如果爸還在，今天不就是個普通的日子麼？
到了中午，媽和我在堂屋裏擺桌子，準備上供。四四方方的八仙桌端端正正地被擺在堂屋中央，我拿來一把紅色的木椅，同樣端端正正地放在方桌的北側，腦子裏卻閃過一個念頭：待會兒爸會坐在這裏。於是一陣苦笑。一切都準備停當了，信佛的母親已經對着所有的紙錢唸了經。她輕喚我的名字，説：“快，請你爸。”我站在大門口，朝外唱了個喏，嘴裏只説：“爸，回來吃吧。”而後又轉過身來，對着方桌和那把紅椅子唱了個喏。照例，媽燒紙錢。她對我説“快磕頭吧。”“哦。”我彎下腰去，每替一個人磕頭，就會告訴爸一聲。我嘴裏這樣説着，心裏卻在想：也不知道爸會認識這些人嗎？嫂子、丈夫、侄子、兒子，對於這些人來説，爸是多麼陌生啊！於是，很想哭，因為怕媽難過，卻又只能忍住了。
媽燒完了最後一沓紙錢，她親自來磕頭了。她一會兒看看那空蕩蕩的紅椅子，一會兒又看看牆上爸的遺像。她囑咐爸在那邊要多唸佛，説她在這邊也會念佛助他超生，早脱苦海，早登西方極樂世界。我看着媽，看她專注的神情，看她滿臉的皺紋，感覺她的面容似比先前更憔悴了。
滿屋子是飄飛的紙錢灰。我想起小時候奶奶告訴我，紙錢灰能飄起來，就是爸爸拿到錢了。那時候，不以為然，只道是奶奶迷信。到現在，才體會到原來人的哀思是需要釋放的。
桌上的飯菜飄溢出香味來，這讓人感覺暖融融的。我想這個時候爸是和我們在一起的。
蠟燭在燃燒，掛下一滴蠟淚來……
良久，媽用低沉的聲音説：“送你爸走吧。”我朝着那把空蕩蕩的紅椅子作了作揖，只説：“爸，你吃過了要拿錢啊！”然後又轉向外面作了揖。天空依舊灰濛濛的，只有遠處田野裏幾隻飛鳥從低空中掠過，但不見一個人影……
下午回城的車上，緊緊地偎依在媽的身邊，心裏濕漉漉的'。想着：爸離開我們已經二十九個春秋了，我也早過了而立之年，卻還是一事無成。雖然有很多人都説我很堅強，而我現在也確實在一個人默默地努力着，但這並不能抵消我犯下的罪過。爸在的時候我們還很小，他當然沒有説過期盼我們長大了成為什麼樣的人。可是，我如今也做了母親，自然能夠體會到天下父母對兒女總是無限期盼的。即使只做一介平民吧，那也要做得端端正正，活得順順當當。這是天下所有父母對兒女最起碼的期盼啊！然而前些年，我卻不能帶給母親最簡單的“放心”二字，近年來想想，追悔莫及。只可惜時光不會倒流，一切罪過都無法揩抹掉了。
心下里歎了口氣，努力吧！緊咬住牙關，一切從頭開始吧！一切都會有希望！獨自一個人在新開闢的這條文學小徑上走着，在這片無人知曉的文學田地裏耕耘吧！多麼希望啊，有一天這座孤園裏能綻放出奇葩來！或者更貪婪地希翼着有一天能夠滿園春色。到那時，這明媚的色彩或許能夠掩蓋這障眼的瑕疵吧。那時候，我想，我會在人羣之外看別人向母親投來羨慕的眼光。也許，我的罪過會減輕一些吧。
可是，卻更加苦悶起來。為文學道路的艱難，也為自己內心滋生出的名利心。想想當初走上這條路，不就是為了逃避世俗的功利，於淡定中找一點歡欣嗎？可為什麼又把功利心帶進了這座小園呢？捨棄吧！只默默地耕作吧！像一位隱世的老農，春耕秋收，自得其樂，不好嗎？即使母親不知道我有這麼一座心靈小園，只要讓她看見我是平安的，順當的，也許我也算是減罪了。或者，父親在天之靈也是這樣期盼的吧？
看着車外的景緻，知道離家越來越遠了。心中一片茫然，想着：明年的二月十三就是父親的第三十個忌日了。到那時，我的人生又是什麼樣子呢？而我是不是能夠做出一點成績來告慰父親的亡靈呢？
二月十三，原來是一種哀傷的期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