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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竹京韻伴桑榆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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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母親要我抽時間整理一下父親的遺物,因一直忙於各種事情而不得抽身。昨日終於略得閒暇,可以靜靜地坐下來面對這些已備受冷落的物品。説實話,父親雖然已經走了半年多,但我還是不能平靜的面對。尤其看到那一件件樂器,一摞摞樂譜,不禁又思緒翩然,如煙往事穿越時空隧道,又清晰的展現在眼前……

絲竹京韻伴桑榆日誌

記得父親剛剛離開工作崗位時,有段時間極不適應,每天在家裏看看報紙,瞅瞅電視,但幹什麼好像也心不在焉,總是恍恍惚惚的。一次與父親閒聊,他突然問起我是否還喜歡唱着玩。一語提醒夢中人,何不讓很有些基礎的父親去參加票友活動,快樂的度過桑榆晚景呢?

父親在大唱革命樣板戲的年代,無師自通學會了識譜、拉琴。那時的他,能夠擔當《沙家浜》、《紅燈記》、《智取威虎山》等幾齣樣板戲的伴奏任務,在當時已很是了不起。七十年代初,農村還沒有電視,一天中最温馨的時候,就是月光下一家人圍坐在一起,聽父親拉響他那把心愛的二胡。生長在農村的孩子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麼精彩,與外界唯一的聯繫就是一台收音機。聽着那如同“魔匣”裏流淌出來的悠揚琴聲,我們姐妹幼小的心靈對父親充滿了羨慕與敬佩。後來,我們漸漸長大了,要上學,要工作,而父親也越來越忙碌,尤其去到鄉鎮工作後,就極少再摸過琴,以致把這些都漸漸淡忘了。

父親聽從我的建議,找出早已落滿灰塵的琴盒。我把琴盒擦拭乾淨,拿出已多年不用的二胡遞在父親手上,感覺得出父親的手有點抖。重新換上琴絃,點上松香,別上琴碼,父親試着拉響了二胡。別説,雖多年未動,但琴在父親的手上,依然很是默契。不一會兒,依依呀呀的琴音就又迴盪在我家小院裏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拉京劇,需有幾把稱心如意的好京胡,二胡是難當此任的。得知父親又拾起了舊時愛好,在外地工作的小妹不辭辛苦,多方打聽,為老人尋找得心應手的京胡。也巧,一位曾經在劇團工作過的老琴師存有一把品質精良的京胡,但苦於年事已高並罹患風疾,子女們又不擅此道,所以想找真正喜歡的人出手。小妹得知消息,立即馬不停蹄的回家接老父進城,並陪他去和老琴師見面。

見面後,老琴師讓老伴兒拿出珍藏已久的京胡。但見此琴“尺寸”準確,“竹節”暴突,“肉頭”厚實。掂,有份量;彈,音磁實;拉,感舒適。且擔子、琴筒、琴軸經過長期磨合已定形,達到了最佳的發音振動狀態,比新制的京胡音色更純正,的確是一把品相很好的胡琴。父親試着拉了幾曲,手音尤其好聽,便已愛不釋手。老琴師見父親是真的喜歡,也非常是高興。攀談中,竟有相見恨晚之意。臨別,老先生執意只收半價之資,並相送一把拉了多年的京二胡。兩人因琴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這種友誼一直保持多年,直到老人病逝。後來,父親又多方訪求,購置了各種伴奏樂器如京胡、京二、高胡、板胡、月琴、阮、檀板等,且還有葫蘆絲、笛子、洞簫等,各種樂器整齊的排放着,以致都能開個小型民族音樂會了!

置辦了家當,父親的熱情更高了。在票房,他為不同的行當伴奏;回得家來,又埋頭整理各種曲譜。因為票友們所宗流派不同,同一段唱有時就有好幾個版本。父親不厭其煩,耐心的整理着,不時也讓我們幫一下小忙。不知不覺間,曲譜就積攢了幾大摞。譜子多了,找起來很麻煩。父親又分門別類裝訂起來,並製作了目錄,可以隨找隨見。時間一長,票房的朋友們都知道父親這裏譜子最全,遇到不確定的段子,就來父親這裏找曲譜。

父親為人極好,從不會因誰唱得不好而敷衍了事,而是耐心的指出其中的偏差,慢慢的讓人去領悟。記得他跟我説過,伴奏,不過是演唱的輔助,要“保腔”,不能自行其是。也就是要與演唱者的“氣口”頓挫相投,並跟隨其情緒,需強則強,該弱則弱,緊緊的包着唱腔,不能喧賓奪主,而是起到烘雲托月的作用。父親的伴奏理論對我很有啟發,讓我真切的理解了兩者的相互關係。閒暇時,父親也常常給我拉琴,爺倆愜意地樂享天倫。

慢慢的,父親不再滿足於只拉琴,躍躍欲試的練起唱來。他的嗓音高亢明亮,音域寬廣,演唱譚派老生遊刃有餘。只是家鄉話語音太重,對京劇的發音吐字掌握不好。但他並不氣餒,在票房虛心向朋友們請教,回到家錄音機便是他的老師,反反覆覆地聽,反反覆覆的`練,為此光錄音機就用壞了三四個。遇到我回家,便一個字一個字的讓我教他發音。後來為了便於老父學唱,我們姐妹給他買了一台錄像機。這可真的成了寶貝,每天只要有時間,他就錄啊,放啊,學啊,多年堅持不懈。功夫不負有心人,通過努力,父親終於比較熟練的掌握了京劇特殊的發音方式

擔任縣劇協主席後,父親更加忙碌了。他不再滿足於自娛自樂,而是想把這件事當做事業來做,為活躍家鄉的文化生活出把力。他不辭辛苦,跑資金,找場地,置服裝,編劇本,配譜曲,亦導亦演,積極為配合縣裏的各項工作忙碌着。每到年節假日,也是他最忙碌的時候。舞台上,他或唱活拉,身兼數職;舞台下,他跑前跑後,四處協調。人多了,什麼性格的都有,況且這是一個非常鬆散的組織,每個人的人生閲歷都不一樣,難免出現種種不和諧音調。父親一向主張寬以待人,吃虧是福,但是遇到超出底線的問題,也難免義憤填膺。許多次,看到他回家來悶悶不樂的樣子,我們都很心疼,勸他不要太認真,不就是個玩嘛,高興就去,不高興就拉倒。可他不以為然,總覺得撐起一攤事情不容易,總得有顧全大局的,不能因個人得失誤了大家。就這樣,直到住院的頭一天下午,已經沒有力氣拉琴的他,還硬撐着去活動室坐了一會兒,以致票房的朋友們得知父親突然離世的消息時,都感覺是那麼震驚與不捨!

整理着曲譜,一段《白毛女》赫然出現在眼前,不禁使我淚眼模糊起來。記得父親曾經説過幾次,要和我在公開場合合作一段對唱,我都以種種理由婉拒了。多年以來,過慣了平靜而簡單的生活,不願再拋頭露面。況且還上着班,也沒有時間去正經的吊嗓與琢磨唱段,所以一直就耽誤下來。國慶節時,一家人聚在一起,酒酣耳熱之際,父親又提出春節時可否一起演出《白毛女》中的父女對唱,並説我們爺倆來演最合適,而且過了春節也沒有多少事情,可以充分準備一下。望着老父期待的目光,看着他滿頭的銀髮,想着他已不再康健的身體,我不忍再拂他之意,鄭重的答應下來。然而,過後沒幾天,父親便一病不起,驟然間離開了我們!今天又見此譜,想起那永遠都不能實現的諾言,感覺是那麼的錐心刺骨,深深悔恨何不早日兑現老人的期待,真個是“子欲孝而親不待”,此痛何時竟能平!

整理完一切,面對着這一件件樂器,一摞摞樂譜,就它們的歸屬,我思慮再三,終於定下了心境:就讓父親的這些遺物永久保存下去吧,雖然我們姐妹都説不上內行,但它們凝結着父親的汗水,藴涵着父親的體温,想起時拿出來看看,會如同見到父親那慈祥的面龐的!況且,等我們老去的那一天,説不定也會同父親一樣,讓絲竹京韻來伴隨我們的餘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