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煙雨任平生經典散文隨筆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宋蘇軾《定風波》

塵緣如夢，幾番起伏總不平，到如今都成煙雨。情也成空，宛若回首袖底風，幽幽一縷香，飄在深深舊夢中。繁華落盡，一生憔悴在風裏，回首時無晴也無雨。明月小樓，孤獨無人訴情衷，人間有我殘夢未醒。漫漫長路，起伏不能由我，人海漂泊，嚐盡人情淡薄。熱情熱心，換冷淡冷漠，任多少深情獨向寂寞。人隨風過，自在花開花又落，不管世間滄桑如何，一塵風絮，滿腹相思都沉默，只有桂花香暗飄過。

這是電視劇《八月桂花香》的主題曲《塵緣》，初聽這首歌時，我還在上小學。劇中情節已模糊，但這首歌一直清晰地印在腦海裏。劇主人公是劉鬆仁演的扮演的胡雪巖，他睿智深沉，俠肝義膽，人生際遇卻是蒼涼無奈。他在亂世中創下興衰起伏的商場奇蹟，最終卻慘淡告終。他號稱晚晴時富可敵國的紅頂商人，被後人和春秋時的范蠡相提並論，稱為商聖。這首歌所寫，可以説是胡雪巖一生的寫照。可我卻一直不明白歌詞中，“回首時無晴也無雨”的意思，直到讀了蘇軾的這首《定風波》，才略有所悟。

這首詞是蘇軾被貶黃州時所寫，初被貶謫時，他也歎息“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希望能“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可是希望與現實是有差距的，因而有時他的悲觀情緒也充盈在詞中，發出“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的慨歎。三年的謫居生活，同僚厚愛他，百姓愛戴他，這些關懷，慰藉了蘇軾受傷的心。他從絕望的情緒中逐漸甦醒，心態變得平和寧靜，這首《定風波》就反應了這一點。

首句“莫聽穿林打葉聲”，渲染了雨驟風狂。“莫聽”二字點明瞭外物不必縈懷之意，也表明了作者豪邁、大無畏的精神。“何妨吟嘯且徐行”是第一句的延伸，儘管風雨大作，而詞人照常不急不徐地徐徐前行，神態安定從容，無懼風雨。“何妨”二字透出了一點俏皮，有挑戰風雨的色彩。這兩句是全詞的樞紐。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此句寫詞人手持竹杖，腳穿芒鞋，在風雨中從容前行。“輕勝馬”寫自我感受，表明了作者搏擊風雨，無懼艱難，笑傲人生的輕鬆豪邁之情。“竹杖芒鞋”本是山野村夫所用之物，如今出現在詞人身上，説明了詞人早已與民打成一片。主觀上也向讀者説明，他愛百姓，愛淳樸的田園生活，竹杖芒鞋比皂靴寶馬，更輕便更好。

“一蓑煙雨任平生”是前幾句的昇華，由眼前風雨推及整個人生，這樣的小風小雨算什麼？不但不值得逃避，反而可以好好享受一下。“誰怕”二字，以反問句問出，乾淨利落，擲地有聲，什麼苦都吃過了，還怕什麼？

詞的上闋表現了詞人曠達超逸的胸襟，充滿了豪放之氣，寄寓着獨到的人生感悟，讀了令人心胸為之舒闊。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陽卻相迎。”這一句寫雨過天晴的景象，與上闋所寫風雨對應，為下文發出的人生感慨做鋪墊。“微冷”一詞，準確地傳達出詞人的感受。酒後風寒，風吹易冷，但是這些風雨是輕微的，不但不可怕，反倒可以欣賞。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風雨過後，又是一片豔陽天。

最後，全篇的情感卻歸結為“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這一句流傳甚廣，一語雙關，巧妙地將自然之景和心中之情結合起來，不露痕跡。將詞人那種無牽無掛，無慾無求的淡定平和之情，充分表露出來，也道出了詞人在風雨中的頓悟和啟示：自然界的風雨陰晴屬於尋常，人生中的政治風雲，榮辱得失又何足掛齒？在詞人心中，這世間本無風雨；如果有，也只是為人生增添浪漫色彩的聽風沐雨。

全詞緊扣“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展開描寫、抒情。景中寓情，情中寓景，所述之事，所抒之情，都被詞人巧妙放之於“風雨”這一環境中展開。全詞中一種無喜無悲，醒醉全無，勝敗兩忘的人生哲學和處世態度，呈現在讀者面前。

風雨人生，生命只有一次，人生本無意義，與其渾渾噩噩一生，不如給人生確定一個意義。在我們的人生追求過程中，會遇到這樣那樣的艱難險阻；人生的起伏沉浮，悲歡離合，如同自然界的潮漲潮汐，月的陰晴圓缺一樣，是不可避免的自然規律。因而，人的生命不在長短，在於追求的過程。

王勃死的時候只有二十六歲，可他留下的《滕王閣序》為世代後人傳頌，一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流傳千古。司馬遷歷盡辛酸發奮寫《史記》，終成就了一部史家之絕唱。唐太宗李世民在建國初，也曾受北方突厥兵臨城下之辱。經過數十年的`勵精圖治，他祕密成立一支少年飛虎軍，深入敵後，打敗突厥，大唐終成為四方朝拜的強大帝國。他的貞觀之治，為盛世大唐奠定堅不可摧的基礎，在中華五千年的燦爛文明史上，書寫了璀璨輝煌的一頁。

人生的坎坷，一時的風雨算不了什麼，我們需要的是，在逆境中保持一顆曠達堅韌的心。走過風雨，就會見彩虹；低下頭，看見的永遠是自己的影子；抬起頭，頭頂就是一片燦爛的陽光。無論人生的際遇是多麼得艱難，只要咬緊牙關，迎難而上，等困難被我們甩在身後時，再回首望來時路，會發現荊棘變坦途。

少年胡雪巖生活窘迫，十二歲就做了學徒。他歷盡人生坎坷，嚐盡世間冷暖，始終不改人生的追求目標，在亂世中創造了商海奇蹟，終成為一名富可敵國的紅頂商人。功成名就後，他散盡家財為國為民，儘管人生際遇起伏不平，他卻沒有辜負僅有一次的歲月年華。

蘇東坡一生宦海沉浮，在他的人生遭遇最低谷時，他沒有深陷沉淪，而是從容淡定，始終不改曠達豪放的本性，用樂觀的態度藐視人生困難。他的這份淡泊與透徹，儘管沒有改變自己的命運，卻感化了無數讀者的心。

其實每個人的人生，都不是一帆風順，都會遇到或多或少的不如意，只要我們樂觀曠達面對，終會守得雲開見朗月；就算見不能撥雲見月，也不會蹉跎了歲月，辜負那美好的年華。人生百年，如白駒過隙。人情的冷暖，世態的炎涼，際遇的坎坷，這些無不侵蝕蹂躪着我們脆弱的心靈。當我們的心歷盡坎坷，在風雨中逐漸變得堅強時，會發現原來來路，無風無雨也無晴。

將《塵緣》這首歌，單曲循環播放，良久，似乎明白何為“回首時無晴也無雨”，因為，早在千年前，蘇子就已經告訴我它的含義，“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