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件棉衣散文

那是一個出奇寒冷的冬天，鵝毛般的大雪鋪天蓋地而來，寒風呼呼地刮，彷彿天地就要在頃刻間毀滅。也就是在這個冬天我的祖祖病危了。

祖祖共生養了十個孩子，六個兒子分別死於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四個女兒一個病死了，一個難產死了，最後能養老送終的就是我奶奶和姨奶奶。祖祖是摔了一跤才中風的，下半身毫無知覺，屙屎屙尿常常弄得一褲子甚至是滿牀都是，那時候姨奶奶的孫子還未滿月，加之性子比我奶奶急躁，所以照顧祖祖就由奶奶和媽媽全權負責了。祖祖一生都是個特別愛乾淨的人，最害怕的就是生活不能自理，當她中風的時候曾多次哭訴着説：“友羣（我奶奶的小名）你幫我弄點藥讓我死了吧!我這樣活着太髒了，對你們也是個拖累啊！”奶奶哭着説：“媽，你放心我絕對把你身子清理的乾乾淨淨的，絕不會像你想象中的`那樣弄得髒兮兮的，你要活着，好好兒活着，哪怕只讓我有一聲媽叫都好啊。”奶奶從那以後就全心全意地在家伺候祖祖，地裏的活，放羊,餵豬之類的全由我媽媽承包。

奶奶在祖祖的房間裏生着大火，天寒地凍的，家中貧窮，被子並不是很厚實，只有靠火取暖。大概是因病了的緣故，祖祖比平時更怕冷，也更餓得快，奶奶每隔一個小時就要去煮點吃的，祖祖一會兒想吃米糊糊，一會兒想吃苞谷飯，一會兒想吃豬頭肉~~只要是祖組想吃的，奶奶就想方設法的去做，自己家沒有的，就挨家挨户的去借。有時候奶奶在做飯的時候祖祖就會尿褲子，屙屎，奶奶發現了總是責備自己沒及時護理好，但她每次為祖祖清理糞便的時候都是不動聲色，悄悄地仔細地洗着祖祖的身子。每次祖祖問：“我是不是又拉在牀上了？”奶奶總笑着説：“媽，沒有，你還真是老的特別利索(乾淨），我給你用熱水擦擦身子，舒活一下血脈。”祖祖懷疑地問：“我好像聞到臭味了呢。”奶奶故意捂住祖祖的鼻子，説：“哎呀，是我剛剛打了個屁，不好意思啊，薰着媽媽了。”這會兒，母女倆總會樂呵呵地笑。

祖祖在去世的那一天，屎尿屙的特別頻繁，以致於最後沒褲子換了。我們當時處於偏遠的農村，沒有集市，衣服褲子都是用糧食去很遠的城市換布來自己縫製的。在祖祖生病的日子裏，奶奶的褲子都給祖祖穿了，自己則只剩一條打滿補丁的薄褲子。可能怎麼辦呢大雪紛飛的，情急之下，奶奶把她最後一件棉襖脱下來，把裏面那一層棉花掏出來，再剪掉半截毯子，急急忙忙的為祖祖做了一條褲子。就在奶奶為祖祖穿好褲子的那一刻，祖祖安然地閉上了眼，與世長辭了。

寒風凜冽，奶奶穿着一身單薄的衣服，跪在地上哭暈過去了，嘴脣烏黑髮紫，渾身猶如冰霜。媽媽把奶奶抱在牀上用被子緊緊地裹住，又熬了一碗薑湯水，吩咐我等奶奶醒來給她喂下。我緊張地守在牀邊不停地搓着奶奶的手，過了一會兒奶奶醒來了，我跑去找媽媽，正看見媽媽飛針走線地往她那唯一的棉襖上打補丁，我很好奇地問：“媽媽你的棉襖沒有破洞幹嘛打補丁？”媽媽迅速地捂住我的嘴，東張西望，壓低聲音説：“小聲點，可千萬別讓奶奶聽見，奶奶老了不能受寒，我們給奶奶的衣服多加一層。”我不解地點點頭。

媽媽去給奶奶穿衣服的時候，奶奶不肯穿，要媽媽穿上。“這衣服是妞妞（我）外婆上次留下的，已經破的不成樣子了，本是打算拆了給妞妞做衣服的，你看，哪知道這孩子不肯長，去年的能穿，媽你就先將就着穿一下，可能不太合身。”媽媽邊説邊給奶奶穿衣服。奶奶盯着媽媽的眼睛説：“你為啥沒穿棉襖？這麼冷的天。”“媽，我做飯呢，那麼大的火烤着，熱得慌，而且穿着那麼厚的棉襖笨拙的很，來了這麼多人，我得做快些不是。”説着媽媽就一溜煙的出去忙活去了。

送葬那天，媽媽穿得極其臃腫，但是外面還是那一件薄薄的單衣。我很好奇媽媽裏面穿得是什麼衣服，想摸一摸，卻被媽媽急忙推開，但在媽媽的衣角邊我拽下了一片苞谷葉子。在長長的送葬隊伍中，媽媽總是想避開奶奶，奶奶似乎又總是在尋找媽媽。風淒厲地嚎叫着，雪花蓋在地上，樹上，人們的頭上，衣服上，臉上，也蓋在了人們的心上，所有的人都冷的直打顫。媽媽把我攬在懷裏，不停地對我凍紅的手哈氣，事實上，她比我還冰，牙齒咯咯直響，我伸手搓着她的背，感覺一種異樣。那時候，奶奶拿着一個火把走向我們。流着淚説:“凍壞了吧！先烤烤手，烤烤手。”説着奶奶把棉襖脱下來把我們三個都罩上，不停地念叨着：“媽知道你孝順，你心疼我，這麼冷的天，苞谷葉子哪能抵擋得住，我們一起穿，一起好好兒活着。”